「人死不能复生,一切都有个命数……」徐渭给沉默抽卷烟,自己却蹲在太师椅上,吧嗒吧嗒地吃起了烟袋锅子:「自责没有用,你该用那些畜生的脑袋,来祭告慰在天之灵。」
沉默掐灭还剩一半的烟卷,狠狠点头道:「一个也不放过!」
「嗯……」徐渭毕竟是个文人,不愿多说这种有伤天和之事,他话头一转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样,丁忧……」沉默长叹一声道。
「也好,反正你本来就想致仕,现在省了向下面人解释了。」徐渭道:「不过你得安排好了再走,不然他们可有罪受了。」
「你也看出来了。」沉默颔首道:「其实我如何安排都没有意义,因为我一走,再没有人能压制皇帝,他一定会把我这些年的政策,还有用人全都推翻的,不然怎么消除我的影响?」
「你就任由他胡折腾?」徐渭道:「内阁、六部、都察院,外而各省督、抚,没有一个不是你推荐的人,言官之中,御史、给事中也几乎没有一个不听你指挥的。这些人,完全可以做些事情,不让皇帝由着姓子乱来!」
「我不指挥了,」沉默摇摇头道:「你呀,在国子监里年岁太久了……朝中主要官员之所以唯我的马首是瞻,多半是因为我坐在首辅这个位子上。一旦我不在了,马上就有许多人要现原形。世态炎凉,官场的人情更是凉薄,翻脸不认人的时候,他们不会记得我给过他们多少。」
「这么悲观,你还敢退?」徐渭磕磕烟袋锅,诧异道。
「我不在乎人走茶凉,我这个官儿当得,太累,早就想优游林下,当一只闲云野鹤了。我在乎的是会不会人走政息。」沉默神情淡然道:「当年我曾对张居正说,如果你连离开二十七个月都没信心,那么只能说明你的改革是失败的。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如果我离开,所有的一切都被推翻了,也没有人维护它,那就说明我是瞎折腾,还是消停的好。」
「更大的可能是,很多人不是无心反抗,而是无力反抗。」徐渭叹口气道:「皇权面前,就连你沈阁老都不得不退避三舍,让普通人如何兴起反抗之心?」
「我的看法却恰恰相反。」沉默摇头道:「只有当人们敢于抗争时,才谈得上有没有力量。」说着站起身来,目光深邃道:「至少在我们这个年代,有力容易,有心难啊!」
「我明白你想干什么了……」徐渭想到那本沉默让他执笔的《明夷待访录》,打个寒噤道:「你已经对燕京,完全不抱希望了,对不对?」
「是!」对徐渭无须隐瞒,沉默面色平静的点点头。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徐渭了解沉默的底牌,许多人以为,他离开燕京,不再当官,就会像徐阶那样失去力量。但实际上,这二十年来,沉默一直在经营的,是一种不依附于皇权的力量,反而离开燕京后,他会更加强大。徐渭毫不怀疑,沉默有动摇这个帝国根基的力量,但传统的大一统思想,让他无法不把这种行为,定义为『乱臣贼子』。虽然沉默要是造反,他一定是铁杆,但想到国家陷入战乱,甚至长久的分裂,他就不寒而栗。
「你放心,我辛辛苦苦付出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不丢掉大义这面旗。」沉默微笑道:「既然现在不会,那么将来也不会,我们始终是代表正义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