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客厅里,魏学曾几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天都快黑了,既不让相见,也不说管饭,就让咱们干等着,算哪门子待客之道?所以听游七说,张居正还是不见他们,有事儿写个条子递进去就成。登时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有早憋了一肚子火,嘴上又没把门的,便冷言冷语道:「好大的官威啊,还没当上首辅,就先把自己当皇帝看了。」
「受教了,原来首辅大人都是把自己当皇帝的。」游七也是满腹邪火,这下抓到机会了,登时顶了回去:「我家老爷现在后面半死不活的躺着,有人却非要逼着见面,哪像是下级拜见上级,我看像官差抓捕犯法的百姓!」
这样一来,双方表面上的客气都不存在了,魏学曾也没脸再待下去,他冷哼一声道:「人说相府门前七品官,我看您这位管家的威风,起码得是四品了。」
游七就是胆子再肥,也不敢跟一国司法长官,二品刑部尚书顶罪,只能低下头,讪讪道:「是小人唐突了。」
「知道就好。」魏学曾看都不看他一眼道:「既然张阁老有命,那咱就得依命而行。准备纸笔!」
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须臾便奉到魏部堂的面前。魏学曾刷刷刷写下几句话,把笔一搁,冷冷道:「今曰没见到张阁老,实在遗憾,替我带话问好,希望他千万注意身子,一定要保重!」说完便对众人道:「我们走!」
游府后宅中,自从知道魏学曾到来的事情,张居正便心生烦躁,再也看不下那些繁冗的情报。他感到胸中憋闷,便走到院子里透气,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西风、天气转凉,在这个初秋的傍晚,身上的夏衣颇有些不胜寒意。
紧了紧衣襟,张居正暗叹一声,自今夏以来,自己和冯保的联系,虽然已经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两人之间的关系,京城的大小官员差不多都知道了,只是没有证据,大家未必敢相信,都半信半疑着,猜测议论着……东厂的侦查现实,这个话题已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这种事可只是谈资那么简单,祖宗法度有明文,是绝对禁止外臣结交内侍的!堂堂大学士与中官沆瀣一气,不仅是触犯了国法,更会被士林视为败类,成为大家心目中出卖良心和人格的典型。当时的人这么看,后世的人也是这么看的。
可是,要按照牌理出牌,那他是万万赢不了的啊!现在的局势就好比三国,孙刘联手才能抗曹,如果没有了冯保,自己势单力孤,只有卷铺盖回家一途。更何况,还有个年轻一轮的沉默亘在前面,正常熬资历,自己根本熬不上去。
当然可以选择明哲保身,但是不当首辅,毕生的报复就无法施展。大丈夫世上走一遭,若落个材不尽舒,郁郁而终,还不如轰轰烈烈的身败名裂呢!所以他只能另辟蹊径、铤而走险,来一场以身家姓命和政治前途为注的大赌博!
选择与人人厌恶的太监结盟,他一点不后悔。但面对自己无需说谎,他之所以称病不朝,躲在管家宅中不见客,不仅是为了避嫌,其实也有些怕见同僚,不但是高胡子,还包括平时熟悉的任何人。那些下属、同僚偶尔流露出的鄙夷目光,都会深深刺痛他。最近他常常在想,如果是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个清高正直、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张叔大,看到现在的自己,怕是也会狠狠啐一口吧……回到书房,扶着扶手,缓缓在椅上坐下,张居正感到深深的厌倦和疲惫,他意识到,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速战速决,不然这将是场没有赢家的战争……正在望着窗外的花树发呆,匆匆地脚步声又响起。不用看,就知道游七回来了:「怎么说?」张居正的声音充满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