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拱那里回来,已经是深夜了,沉默问沈一贯,李时珍可来过,沈一贯摇头道:「就怕他来了,一天都没敢出门。」沉默便让他回屋歇着去了。
第二天中午,他在食堂吃过午饭,便回住处午休……现在皇帝病着,没有公布对他的安排,沉默也不想贸然插手揽事,索姓当两天『遛鸟阁老』,先歇去长途旅行的疲劳再说。
一回到院子,便见李时珍坐在葡萄架下饮茶,看到那张长髯垂胸、棱角分明、不带一丝笑容的面孔,沉默却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快步走上前去,大笑道:「你可舍得来见我了!」
「我看你眼明目亮、步履矫健、肤色润泽、神完气足。」李时珍的脸上难得绽出一丝笑容,站起身道:「身子倒一点不见衰老啊。」大夫的见面寒暄,就是这么独特。
「嗯,这几年南征北战,骑马多过坐轿,你教我的那套养生功法也一直没放下。」沉默笑着请他坐下,让人把自己珍藏的茶叶拿出来,烧好水,把茶盒提到石桌上来,亲自泡给李时珍喝。之所以要亲自,一是李时珍当得起,二是就连沈一贯都被他撵了出去,此刻院中就只有他们二人了。
沉默打开茶盒,取出一应备好的茶具、茶点及用一个玲珑锡罐盛装的『龙凤茶团』,然后掌泡,点汤、分乳、续水、温杯、上茶一应程序,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茶倒好了,两只洁白的梨花盏里,各有半杯碧绿的茶汤。然后沉默端起一盏,奉到李时珍面前道:「这一杯,我敬先生。」
李时珍有些错愕,虽然他向来视权贵如粪土,但毕竟双方地位悬殊,对方给自己端茶,实在不可想像。
「先生受得起。」沉默动情道:「你打破了几千年来医者敝帚自珍的陋习,为我大明培养了上千名优秀的医者,这些人随军出征,三年里,救治官兵达十万人次,抢回了三万重伤员的姓命,其中有一万人甚至重归军旅,把他们宝贵的经验和意志传承下去,这一切,都拜先生所教的军医们所赐!」沉默这不是虚言,而是他早就想对李时珍说的话,在天寒地冻的西北,冻伤手脚的士兵不计其数,若是没有大夫及时妥当的资料,不知有多少要被截肢、丧命;在满是瘴气毒虫的西南更是如此,若没有精通克制之术的军医随行,大明的军队甚至都没有勇气迈入密林一步……一场战争的胜利,是各方面的成功,而战场医疗的成功,便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说着再次把那杯茶奉到李时珍面前道:「我代表全体将士,请先生饮此一杯!」
「……」李时珍也动容了,双手接过茶盏,深深看沉默一眼,便仰面饮得一滴不剩,放声笑道:「好茶,好茶,这是天下最好喝的茶!」说完他也端起一杯,奉到沉默面前道:「这么说来,我也要敬你一杯。」
「这怎么讲」沉默笑眯眯道。
「嘉靖三十四年冬的那场大地震,当时望着哀嚎遍野,伤民无助的景象,让我见识到了一人之力的渺小,我就是曰夜不休,一刻不停,也救不了一县之民。」李时珍陷入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