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下官已经略备薄酒,」殷正茂道:「是不是先为大人洗尘?」
「来不及了。」沉默摇摇头道:「朝廷每天都追问我到了哪里,我下午就得上路。」
「但总得吃饭啊。」殷正茂硬是挽留,沉默盛情难去,只好道:「让他们端两个菜到签押房,我们边吃边谈。」
进去签押房,待亲兵把杯盘都布好后,殷正茂斥退左右,然后跪在沉默面前,叩首道:「下官一时鬼迷心窍、贪功心切,结果非但差点把自己害死,还连累了大人,实在罪该万死!」
「罢了,当时我在安南……」沉默面上没什么表情:「你在广西得到贼酋首级,难免兴奋过头,绕过我也情有可原。」
「大人这样说,就是不肯原谅下官。」殷正茂砰砰地磕头,磕得额头血肉模糊。
「哎,石汀兄……」沉默见敷衍不过去,才叹一声道:「你是大帅的部旧乡亲,我一直待你如何?」
「恩重如山。」殷正茂沉声道:「当年要不是大人搭救,我殷正茂早就卷铺盖回家了,又岂能有今天?」殷正茂,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徽州歙县人,虽是文官出身,却极具军事才能,东南抗倭、赣南剿匪,他都多次领兵出战,从无败绩,是公认的一代名将。
然而这位文武全才的儒将,晋升之路却磕磕绊绊,原因只有一个——他贪污是出了名的。要知道在本朝,贪污实在不是什么新闻,不贪污才是新闻。这位老兄能在大明以贪闻名,还用具体列举他的丰功伟绩吗?
那些御史言官虽都严重近视——只盯着京城的鸡毛蒜皮事儿,却看不到贪赃枉法的地方官,但像殷正茂这种『模范典型』,还是会被他们瞄上的。其实每次的考察,殷大人都会得到『贪酷』的评语,换做别人,十顶乌纱也不够摘的,但他却每每化险为夷,原因无它,有用尔。
大明朝不乏山穷水恶民刁之处,这些地方光靠行善政是不行的,何况行善政需要钱啊!没有钱,只能靠殷正茂这样的凶人弹压,所以朝廷离不开他,就像人离不开夜壶一样。
当然,光靠本事,没有人罩着是不行的,但那些理学名臣都不愿和他沾上关系。只有胡宗宪这种黑白通吃的大佬才会不在乎,胡宗宪下台后,又将这个老乡交给了沉默。沉默自然可以保他周全,但沉默没有胡宗宪的江湖气,不会和殷正茂一起坐地分赃玩女人,也曾多次写信命他收敛,这让殷正茂分外不踏实……他觉着对方瞧不起自己,只是自己现在还有用,才不得不保自己,一旦没有用了,随时会把自己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