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维护社会秩序出发,海瑞承认乡宦小民有贵贱之别,在『争言貌』,就是关系到声誉、威信的判决中,应该保护为上者,以维护尊卑有序的封建秩序,是为『存体』。当然若乡宦擅作威福,打缚小民,又不可以存体论了。
这种在经济资产上保护弱势的原则,和在社会文化上保护优势的原则,就是『海瑞定理二。
海瑞不会知道,自己从实践中总结出的一套司法艹作理论,会被后人归纳为定理,还二了。但这不影响他对这套理论的娴熟应用——事实上,海瑞此次南下苏松,就指望着这个『二』来破局呢!
所谓『皇权不下县』,靠乡绅治理村镇,这是中国沿袭千年的统治策略,因此对于农民来说,自己这个父母官,其实还隔了一层,可以使他们直接听令的,还是那些乡绅隐宦。
而苏松这里的乡宦势力又尤其强,他们利用强大的政治特权,为自己对广大乡下的统治,加上一层厚厚的保护衣,任何对他们不利的政令,都会遭到他们疯狂的反击。在地方为政多年,海瑞太清楚他们的套路了……先发动刁民作乱,阻碍破坏政令的执行,然后利用政治资源,从上级对行政官施压。当然像海瑞这个档次的,就得靠两京的御史了,说什么『新法引发民乱』、『小民苦不堪言、民生凋敝、纷纷逃亡』云云,迫使朝廷暂缓执行新法,然后不了了之。
这套路用了上千年,但依然好用,因为京城的皇帝和大臣们,最担心的就是百姓搔乱,只要相信乱象一生,再好的政策也不敢执行。乡绅们便抓住这一弱点,大用特用,屡试不爽。对于『进士多入毛』的苏松一带,用起这种法子来,自然更是威力无穷,绝非等闲可比,一旦闹将起来,他们肯定是要拼命的,到时就算是内阁,也不可能死保他这个马前卒。
海瑞深知,如果贸然公开提出『清丈田亩』,肯定第二天,自己的巡抚衙门,就会被那些被煽动起来的百姓给围了,而且八成没人解救,非得逼得自己都没脸再呆下去不可。一番斟酌之后,他决定先不宣布『清丈田亩』的命令,而是利用司法迂回,处处站住一个『理』字,不给乡绅们发飙的机会。
因为清理旧案是新官上任的必备作业,而对于巡抚来说,除了坐衙接告之外,还要巡视各府,接受诉讼,谁也说不得什么的。而他的破局之策,就蕴含在这天经地义的审案之中——我身为断案官,自然要判决公正。我判决公正,不袒护任何有身份的人,自然会使被『官绅勾结』伤透心的小民百姓,恢复对官府的信心,重新将自己遭遇的不公,向官府提起告诉。我公正裁判,那些被乡宦巧取豪夺的小民田产,自然可被重新判回小民手中。这时候官府再出面,丈量相关的土地,重新登记造册。
行为还是那个行为,但兜了个圈子,便有个『是在执行判决结果』的名义,所以在百姓眼中,其主使者就成了与自己同样身份的老百姓,而不是官府。从而使乡绅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煽动百姓站在官府的对立面……主动投献以求避税的『刁民』毕竟是少数,大部分老百姓还是深受乡绅夺田之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