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儿,沉默的神态凝重起来,他知道,每个衙门里,大抵都有这样的『循吏』存在,但大都不讨同僚所喜,之前为了积攒人品,讨好大多数人,他在选用官吏时,并没有向这些人倾斜。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自己的地位几乎无可撼动,有些事情,该做就不能等了。
见沉默凝神倾听,何心隐深受鼓舞,继续大声道:「而清流者,则大都是翰林出身,学养过人之人,这些人以圣人教诲为最高准则,讲究艹守,敢于犯言直谏,这是好的一面。然而他们好名而无实,不敢慷慨任事、唯恐有伤名声……」
这老何真是指着和尚骂秃子,把沉默说的老脸通红,好在有了酒,看不大出来。
「人都说清流难做,我说错,清流好做,循吏才难做!」何心隐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拍着桌案道:「清流只要个好名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什么都不做,自然无过!我观当今所谓清流,不过是些尸位素餐、沽名钓誉之徒而已。」他顿一下道:「循吏难做,因为循吏要做事,做多错多得罪人多,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举步维艰,内外交困。故而许多当初发誓要『治国平天下』的年轻人,在做了一段时间循吏后,尝尽人间冷暖,便转作清闲之流去了。这还是好的,还有好些不自爱的,与歼胥猾吏同流合污,把手中权力兑成金钱美女享受去了。」说到这,何心隐喟叹一声道:「故而循吏少啊,还大多明珠蒙尘,更让那些立志做循吏的年轻人灰心。要是再不大用这些人,怕再过几十年,就要彻底绝迹了……」
「说得对,切中时弊!」沉默终于也激动了,紧紧握着何心隐的手臂,肃然动容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笑我一直喟叹无人可用,原来是有眼无珠,不能识人呐!」说着兴奋的搓搓手道:「我要把你今夜的话记下来,给皇帝上条陈、给高阁老写信,一定不辜负你的高见。」
「我还有第三条呢。」何心隐开怀笑道:「听我说完再记也不迟。」他也觉着真是痛快,方才的不快早就抛去沈京将战斗的地方,只剩下满身的希夷和振奋了。
「请讲请讲。」沉默给他倒酒道。
「这第三件无比困难,比前两件加起来都难,可朝廷要是不做,把前两件做好也是白搭。」何心隐沉声道:「还是逃不过亡国的危险。」
「是吗?」沉默搁下空了的酒坛,等他的下文。
「那就是,打击豪强,抑制巨室。」何心隐一字一顿道。
此言一出,方才还很激动的气氛,一下又凝滞下来。何心隐紧紧盯着沉默,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道:「怎么,连私下谈谈都不敢吗?」
「和你有什么不敢说?可说有什么用?关口还是做啊!」沉默叹口气道:「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你看历朝历代,哪个跟巨室作对的宰相,有过好下场?」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亡国吧!」何心隐勃然变色道:「你是状元之才,一部二十一史,想必烂熟于胸。难道不知道,历朝历代酿成社稷祸变者,全都是巨室所为!当年我为了找出天下之病,历时十二年,走遍全国两京一十三省,所见所闻,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触目惊心』!一面是百姓下无立锥之地、身无蔽体之衣,奄奄一息、嗷嗷待哺!一面是那些皇室宗亲、官宦人家挥霍无度,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是我当今大明的真实写照……」说到这时,何心隐已是目眦欲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