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场流传着一句谚谣,曰『内阁的云,宫里的风』。意思是,做官要想步步高升,必须得内阁那片云下雨,至于那片云最终能罩在谁的头上,还要看宫里的风把云吹到哪里,这是一层意思。
但还有一层,就是内阁发生的事情,往往像云一样,让人看不透;而皇帝身边时刻环伺着那么多的宫人,再机密的事,片刻之间宫里就会传出风来。到了隆庆朝,怕是这后一层更为靠谱。
所以沉默很清楚,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在御前说的所有的话,必然很快传遍京城,因此每一句都必须细加斟酌,以免祸从口出。
隆庆不知他肚里的私活,反而为沉默既能体谅自己,又顾全大局而深感欣慰:「他们要是有师傅你一半的公忠体国,朕也不用这么有些……唉,最想不到的是,张师傅和殷师傅也会牵扯在里面。」说着轻轻拢着宽大柔顺的衣袖,看似在表达感慨道:「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话真的一点不假,朕的心,跟撕裂了一样痛。」但其实,是暗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希望沉默能放他们一码。
「皇上,此事只是那滕祥的一面之词,空口无凭,不能仅凭这个,就质疑两位素来正直的大臣。」沉默心中暗叹一声,正色道:「他们可是先帝为您选定的老师啊!」
隆庆当然听得出沉默的委曲求全,他深深地望向自己的沈师傅,目光里透着三分感激七分忧伤道:「但愿如此吧……」顿一顿,皇帝强打精神道:「不过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该彻查还得彻查,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说着殷殷的望向沉默道:「真知道这副担子不好挑,吃力讨不着好,还有可能得罪人。但现在这时候,朕只信得过沈师傅你一个,除你之外,真不知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皇上不必说了。」沉默抱拳道:「为君分忧是臣子的义务,况且我本就是分管刑法的阁臣,妥善处理好这个案子,更是责无旁贷!」
「沈师傅,」隆庆见沉默像以往数次那样,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难题接过去,心中升起熨帖、感激、欣慰、歉疚……多重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差点掉下龙泪来,紧紧握住沉默的手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是微臣的荣幸。」待皇帝激动够了,沉默抽回手,轻声道:「微臣也有个不情之请……」
「快讲。」隆庆丝毫没有被要挟的感觉,反而为沉默能求自己一次,而十分的高兴。
「案子的审理已经结束,剩下该如何判、如何处理,应该都用不到刑名了。」沉默眼圈转红道:「胡少保的遗体,已经在狱神庙停了十多天了,加上之前便是三十七天。三十七天还不得安生,我这个言而无信之人,实在是寝食难安,锥心刺骨……」说着眼泪滚滚,跪倒在地上道:「臣愿意用自己的功名为他赎罪,恳请皇上法外开恩,赦免他的罪过,让他入土为安吧。」说完使劲给皇帝磕头,每一下都砰砰作响。
皇帝也一下眼圈通红,连忙把他扶住,使劲拉起道:「胡宗宪功在社稷,却被折磨瘐死,这是大明的耻辱,也是朕的过失,万万不该让师傅来承担。」说着对陈宏道:「立刻传旨礼部,命其火速议定胡少保的哀荣、谥号,朕明天就要结果!」
沉默已经泪雨滂沱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