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六章 宰相的愤怒(下)

「我从嘉靖二十八年误入官场,至今已经十八年之久。十八年里,我见识了从南到北、从地方到京师的处处官场。我看到的、知道的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一丘之貉』!无论是福建南平那种穷乡僻壤,还是富甲一方的苏松淮安,还是号称首善之都的燕京城,每一处的官员都在明火执仗的拉帮结派、排除异己!那些『为国牧民』的大小官员,每天挖空心思,所想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位子,以及如何去抢别人的位子。所以我大明两京十三省的每一处官场,都弥漫着算计和防备的气息——人人各怀鬼胎、精于算计,却只算自己的小帐,不算国家的大帐!」

「让这样一群自私自利之徒治国,也难怪大明内忧外患,积弊重重!推而广之,这天下之病也在于此——我亲眼所见,南方之富庶不输两宋,却眼见北方赤地千里、饥民流离而毫不分润,甚至出现所缴赋税不如北方山东、直隶等省得咄咄怪事!再往大里说,无论是当初肆虐东南的倭寇,还是现在年年犯边的鞑虏,其人数比起我亿万国民,不过九牛一毛。然而就是这九牛一毛,却能任意肆虐我大好河山,杀戮蹂躏我百姓同胞,原因无他,唯此『自私自利』耳!」

「朝廷用我,就是用一个真字,我若不一真到底,不如回家奉养老母!」海瑞说着目光如炬的望向杨豫树道:「方才大人说『万世之功、一步之遥』下官不敢苟同!只要这天下之大病仍在,就永远没有什么『万世之功』!」

「你说的都对,」杨豫树苦笑道:「可谁能治这天下之病?」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嘛!

「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海瑞却坚定道:「内阁是朝廷的中枢,更是大明官场的首脑。内阁风气正,则朝廷风气正,内阁不正,则天下尽是歪风邪气!所以你说只办都察院,不查内阁,我不能同意,因为这样毫无意义……你撤了一个王廷相,他会给你换上个李廷相、杨廷相,我行我素、依然如故!都察院要办,内阁更要参,只有头脑清了,才能风气正,只有风气正了,才能祛百病!这样的道理难道大人不明白?到底是我偏激,还是你们这些两榜进士乡愿呢?!」说完他朝杨豫树深深一躬道:「前些天我就说,我海瑞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请您今曰离开衙门,不要参与进来……朝野皆知,我海瑞无党!倘若因此获罪,是我海瑞一人之罪,与大人绝无干系。」

海瑞说完了,便静静看着杨豫树,只见他目光晦明晦暗,表情也阴晴变幻,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许久,杨豫树竟『嗤』地一声笑出来,指着海瑞笑骂道:「好你个海刚峰,亏我还以为你是个直人,殊不知你真是狡猾!早就打好了算盘,却一段一段的让我知道!等我彻底明白你的小九九,已经让你一步步得逞,无可奈何了!」

「大人也是心存正义,」海瑞难得的红下脸道:「才会一直纵容下官胡来。」说着正色道:「但还请您一直糊涂下去,这样才不会被我连累。」

「我是主审又是你的上官,你进去了,我能跑得了吗」杨豫树没好气道:「审就审吧。审完这一场,我也算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说着看看海瑞道:「上次在长安街,我说你捅了天大的篓子,你说那还不算……」顿一顿,竟有些戏谑道:「这次总算了吧?」

这次轮到海瑞愣神,想了一会儿,方点头道:「应该算…吧……」

「什么叫吧呀……」杨豫树直翻白眼道。

两人便静等将嫌犯押到,这期间,杨豫树不断的嘱咐海瑞,诸如『宫里的事由宫里去审,千万不要涉及到宫闱隐秘!』或者『若那两个太监一门心思,要把事情往宫里、往皇上身上扯,你可不要不知轻重。一旦捅出那种事情,我们两个都卷进去,也于事无补!」

海瑞却如老僧坐禅一般,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在椅子上,只有杨豫树问他『听明白了吗?』或者『记住了吧?』时,他才会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后来杨豫树也觉着没劲,就闭了嘴,两人便安静等着,直到外面脚步声响起……来的是北镇抚司指挥陆纶,他朝两人一叉手道:「二位大人接到上谕了吧?」见两人点头称是,他便接着道:「朝局为重,时限紧迫,请二位大人立刻移步提审房吧!」受审的是前司礼监太监、东厂督公,都是说句梦话都可能泄密的主,当然不能公开审理。

两人点点头,拿起官帽戴上,便和陆纶出了签押房,往前面的提审房走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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