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外面天已经黑了,沉默问一声,胡勇端着水进来……公馆中虽然有如花似玉的侍女、金陵最好的厨师,但为了安全起见,沉默的起居饮食,还是由他的老班底打理。
洗把脸,顿感精神振奋,沉默问道:「人呢?」
「几位大人回家吃饭去了,说明天再过来陪您。」胡勇道:「耿大人和孙大人还在楼下,等您吃晚饭呢。」
「嗯。」沉默便换身织锦缎的袍衫,施施然从楼上下来。
楼下已经摆上了一桌饭菜,灯光偏暗,耿定向和孙铤在小声说着话,和白曰里的喧哗相比,显然现在更适合交心。
见他下来,两人站起身来,沉默笑着让他们坐下,一看桌上的饭菜道:「果然还是自家兄弟了解我。」晚饭非常的清淡,冷拼是鸭四件、菜是芦蒿清炒臭豆腐干等几样清新的小菜,汤是鸭血粉丝汤和菊花脑鸡蛋汤,饭是两种烧饼,酥油的和普通的,极清爽的一桌菜肴,却是沉默的最爱。
孙铤笑道:「别看是一桌寻常菜,可寻常人家,这时节去哪儿寻这芦蒿和菊花脑?都是大富人家秘制的法子,保存一夏,鲜美如初。」这两样东西,都是南京的特产,芦蒿产自春天的江心洲上,菊花脑只有夏天才能见到。
「孙公子果然是个讲究人儿。」沉默调笑一句坐下,盛一碗汤道:「别的倒罢,这绿茵茵的菊花脑鸡蛋汤最是败火,我得多喝两碗。」
笑一阵,三人便安静的吃饭,见沉默搁下筷子擦嘴了,孙铤才轻声道:「中午酒席上,你光顾着给别人减负了,可这样一来,压力就都在你身上了。」
「没关系的。」沉默喝口茶道:「其实,矛盾的核心,不在于对当事各方如何处理,而在于是否恢复『皿字号』。」按照沉默的理解,皿字号就好比后世的燕京高考,虽然全国上下一片声讨,但哪怕后来大学扩招,文凭贬值,也没人能取消。现在大明却取消了『皿字号』,且对监生们的影响十分严重,遭到如此反弹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个问题不解决,哪怕这次我强压下去,还是会有人闹事,恐怕南京官场将永无宁人。」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码头上那强大的阵容,想必就是劝自己恢复『皿字号』的说客吧。
听了沉默的话,耿定向的面色有些发白,轻声道:「天下之不均,皆来源于取士之不公平。国子监中的权贵子弟,利用皿字号的特权,迈过最难的乡试一关,可以轻易步入仕途,之后在家族长辈的帮助下,便能占据高官要职,延续家族的地位;应天乡试的解额本就不算太多,又要分一部分给皿字号,结果使普通考生的竞争,变得无比残酷,可谓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最终只有少数能成功。」说着有些动情道:「这次桂榜的结果,正好印证了这种不公平,若是没有皿字号,那些权贵子弟几乎一个都取不中,既然朝廷采取了种种措施,保证科举的公平,为何要对这种最大的不公平,视而不见呢?」
「天台兄莫急。」沉默搁下茶盏,温声安慰道:「今年不是取消了皿字号?」
「但听你意思,似乎下次又要恢复。」耿定向叹气道:「好容易迈出一步,还是要退回来吗?」
「……」沉默沉吟许久,在耿定向要彻底失望时,却缓缓道:「当初你和我商量时,我是怎能答复你的?」这种重大的事情,耿定向自然要在上书前,先征询沉默的意见。
「我记得你当时说。」耿定向缓缓道:「一个公平的取士制度,可以保证人才的向上流动,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而这种通畅的流动渠道,几乎是限制特权阶层,垄断国家权力的唯一途径。」顿一顿道:「虽然你在信中,没有明确答复我什么,但显然你是支持我的。」
「是的,我是支持你的。」沉默点点头,声音依旧温和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皿字号不会再出现了……」
耿定向不由大喜,然后又担忧道:「你怎么说服那些大家族?」
「我准备……」沉默呵呵一笑道:「摆事实、讲道理,相信他们会明白,这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们好……」见他不愿多说,耿定向自然识趣的不再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