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九章 人人自危(下)

见他不再往下念,沉默笑道:「还有两句呢。」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王崇古摇头苦笑道:「谈何容易,谈何容易。」说着朝沉默抱拳道:「江南,今天在下来找你,就是跟你来坦白的。」心中不禁打鼓道:『还算到位吧?』

沉默颔首正色,静静听他剖白道:「如今你把兵部的苦胆也掏出来了,我要再跟你说,自己问心无愧,那真叫睁着眼说瞎话了。」顿一顿,他两眼通红道:「这些年一路走来,我也拉帮结派、我也排除异己、我也行贿受贿,我也弄虚作假……这颗脑袋砍三回,也足够足够的了。」

沈默默不作声,并未表现出丝毫的道德优越感,因为这些事,他也基本都干过,又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呢。

便听王崇古接着道:「我总是安慰自己,这都是迫不得已的,我不这样做,就要被视为异类,就要被排挤,像海瑞那样的清官孤臣,我做不来,我也不想做。我需要权力,去实现我……我的夙愿。」说到这,他惨笑一声道:「可是猛然回头,那些自以为的虚与委蛇、迫不得已,其实每一次都想一滴墨水滴在心湖里,一次次,一滴滴,早就把自己的良心、雄心、是非心……污染的浑浊不堪,成了自己当年痛恨不已的样子了。」仿佛最近兵部的大整顿,对他的触动着实不小,这番话,也多少有些发自肺腑。

不过其实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来前背了好几遍,才能说的这样声情并茂。

「守住本心,确实很难。」沉默轻声道:「我又何尝不是呢……」仿佛信了他的话。

「江南,今天你要办我,全是我咎由自取。」这本是王崇古设计好的台词,谁知演着演着入了戏,还真觉着自己该死了。

「我要办你,就不会跟你废话这么多了。」沉默抖擞精神,目光炯炯的望着王崇古道:「我问你,你刚才说得夙愿是什么。」

「夙愿么……」王崇古双目有些失神,片刻才喃喃道:「都快要忘掉了。」

沉默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因为自己也有着同样的问题。

少顷,王崇古才幽幽叹道:「河套……」这可不是设计好的。

如果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准以为以为他说的是『核桃』,然而沉默却双目微眯道:「复套?」

「不错。」王崇古颔首道:「愚兄痴长贤弟二十岁,这是我们那个年纪人,共同的夙愿。」他表情激动道:「九边之殇,以弘正之失河套为第一要害,河套自秦代便是中原王朝必争之地,失去了河套,草原蛮族便可长驱直入,这是两千年来铁一样的教训。当年三边总督曾大帅,志在复套,亲自规划,天下士人无不倚席以待!不才恰方年少,书生意气,恨不能投笔从戎,为大帅帐下一小卒。」说着一脸怀念道:「后来有幸为山西巡按,时常出入帅府、参赞军机,颇得大帅器重……说起来,那份《请复河套奏疏》中,还有在下的意见呢。」说到这,他的脸上容光焕发,骄傲之情洋溢。

接着他的语调便低沉下去,叹息道:「但是后来……唉……我大明冤案,首推于少保遇害,然后就是我家大帅和夏阁老遭难了。」虽然过去多年,但他还是心如刀割道:「『袁公本为百年计,晁错翻罹七国危』,竟遭歼人所害,累及妻子,骸骨不能还乡……当时锦衣卫抄家,只从他家里抄出不到五十两银子,就连陆炳那样的魔头都落了泪。」说着眉毛一挑道:「当年大帅的奇冤,我们不会忘记;他临行前,还念念不忘的复套,我们更不会忘记。自从那以后,恢复河套,为大帅洗冤!便是我王崇古毕生的夙愿,永远也不会忘!」最后几个字,说得尤其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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