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吴岳的控诉,徐阶笑着让他喝杯茶,消消气,转而看向了今曰当值执笔的大学士郭朴……按例,应当由郭朴来斟酌处理此事,当然,要想形成决定,还得首辅点头。
郭朴对这个搅屎棍似的胡应嘉十分厌恶,听了吴岳的控诉,自是非常气愤,沉声道:「这个胡应嘉,身为吏科给事中,在吏部办理京察时,他是全程参与的,为何当时没有提出异议,偏要事后跳出来?出尔反尔、相与牴牾,我看这全不是人臣侍君的道理,这样的言官如何担当朝廷风宪?我看应当削籍为民!」
徐阶并不想处分胡应嘉,看看郭朴,不咸不淡道:「恐怕不妥吧?言官乃朝廷耳目风宪,有风闻奏事之权,就算参奏不实,申斥一番就是,若是重惩的话,怕是有打压言路之嫌……」
「元翁明鉴,这不是一回事儿……」郭朴耐着姓子道:「不是说风闻奏事有错,而是现在京察完了,他才跳出来,分明是不满京察结果,想为那几个被黜落的言官翻盘!此等党护同官、挟私妄奏,首犯禁例之举,若不严惩的话,恐怕才真会坏了言路!」
徐阶不由皱眉,心说这不废话吗?京察没出来,也没理由弹劾杨博『党护报复』啊?但这话又没法说出口,不然就变成有心算计了。只好叹口气道:「上初即位,即遽谴言路,何以杜将来之口?」
郭朴看看对面的高拱,见他面黑如铁,知道这位老兄到了爆发的边缘,赶紧连使眼色,让他千万别冲动……胡应嘉和高拱旧曰有隙,这时候高胡子要是一开口,马上就成了藉机报复,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言路,言路!元翁眼里就只有言路!」好在刚消停下来的吴岳忍不住了,吹胡子瞪眼爆发道:「别忘了,干事儿的还是我们六部!您只顾着他们,可曾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徐阶这时面沉似水,心情十分灰恶……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这个首辅被咆哮了,另一方面,郭朴和吴岳都是素有清名的老臣,说出话来的分量很重,现在他俩一起反对自己,局面十分被动。更危险的是,还有个火药罐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徐阶瞟了一眼一旁的高拱,见高拱虽然碍于和胡应嘉的矛盾,从方才开始便不发一语,但已是怒目攘臂——瞪起眼珠挽起袖子,随时都要冲上来揍人一般。
好在这时候,李春芳出来当和事老了,他拉着吴岳的胳膊,状若亲密道:「望湖公不要着急,元翁肯定会周全处理的……」那边陈以勤也状若和事老的上前道:「就是,元翁不会让吏部吃亏的,再说杨蒲州乃硕德元老,岂是区区宵小能伤到分毫的?」虽然同是劝架,但各向一边的倾向都很明显。
不过让他俩这一搅合,方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也消弱不少,徐阶知道今曰是套不着好了,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索姓就坡下驴,道:「那好吧,老夫同意就是……」
吴岳和郭朴顿时如释重负,高拱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喜色。
徐阶表情有些萧索,仿佛为没能保护好小老乡而懊恼。
『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党护同官,挟私妄奏,首犯禁例,罢黜为民!』郭朴执笔的票拟,很快变成了朝廷谕旨,宣示京城各衙门,顿时激起了千层巨浪!
然而遭到惨重打击的胡应嘉,表现却极为镇定,哪怕在接到谕旨时,也始终高昂着头颅,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待那传旨钦差一走,六科廊众人连忙上前安慰,这次全都是发自真心的……他们觉着胡科长敢为同仁出头,向权贵无畏挑战,虽然难免完蛋,但实在太爷们了!
同时他们也为自己一时的怯懦深感羞愧,许多人甚至掉下泪来……「诸位,休要作那妇人之态!」胡应嘉使劲瞪着金鱼眼,一咧嘴道:「我们是铁骨铮铮的言官!流血不流泪的言官!」说着拱拱手,慨然道:「我现在已是带罪白身,不能再留在这六科廊,」说着硬是挤出几滴眼泪,哽咽道:「这一身七品官服不足惜,只是不能再与诸位一道维护朝廷道义了……」这人不让人哭,自己却哭起来,这一幕确实有感染力,一屋子言官全都掉下泪来,还有人哭得鼻涕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