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七章 除夕——月穷岁尽之日 (中)

林润虽然在最前线,但这位老弟身手敏捷,不仅没有被到处乱飞的皮鞭打到,还能抢过一根提刑司铁鞭,抡起来护住身边的人。正所谓能者多劳,他还抽空大喊道:「千万不能退,不然我等必将沦为千古笑柄!」缓口气又喊话道:「诸位,豁出这条命去,让他们看看,我们言官的骨头是打不断的!」

本来后面一些人,见到锦衣卫打人,就想偷偷溜走,可听了林润的话,这下都不动了,打吧,反正活着也是暗无天曰,生不如死,打死了还能死得其所、留名青史!

于是他们便都盘腿坐在地上,沉默着,任由打手们暴虐行凶。就连一直游刃有余的林润,也扔掉手中鞭子,盘腿坐下,放弃了抵抗……上善若水,柔弱不争,唯其不争,故莫能与之争!

这一幕震撼了皇帝的打手们,他们无法想像,这些人怎能如木偶一般,任凭自己毒打而无动于衷?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撑这些人?有些人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住手!」这时朝廷大员们闻讯赶来了,高拱骑着马,直接冲进人群,对那些行凶的大手怒吼道:「不许打人!谁让你们打人的!还有没有王法!」

徐阶也从轿中急惶惶下来,在儿子的搀扶下,满脸惶急的往人群中小跑过来,恍然喊道:「不要打,不要打!」雷礼、高耀、江东等人也是一样,奋不顾身的进入人群,疾呼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怕伤到徐阁老和几位部堂,陆纲赶紧下令停手,但场面太过嘈杂,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陆续全停下来。只见场中一片狼藉,除了极个别运气好的,侥幸没有挨打,大部分言官都被打趴在地上,有的甚至已经昏厥过去……显然不幸被番子们的铁鞭招呼上了。

但林润仍然坐着,虽然浑身是伤,却仍然坐姿端正,擦擦嘴角的血沫,对前来拉架的徐阶、高拱等人道:「多谢诸位援手,但我们不把你们告倒,誓不罢休!」何以尚等人能动的全都强撑着坐起来,不能动的也仰起头来,一起道:「对,我们参的就是你们,打死我们也不会变!」

面对着此等惨状,徐阶老泪纵横,朝众官员深深一躬道:「国事蜩螗若斯,我知道你们着急难过,可万不该挑这个时候,干这种事情,这让皇上怎么想?天下的百姓怎么想?眼下误会已成,大家都不能理智面对,请先赶紧回去疗伤吧,你们参我们的奏章,来曰廷议上可当众宣读,老夫和几位尚书有错,自当引咎辞职、以平民愤就是……」老首辅确实为难啊,明明是代人受过,可不光要默默忍受,还得把两头哄住了,更可悲的是,多半还要两头受气。

「首辅大人,请别再和稀泥了。」一个言官大声道:「如今大明病了,需要的不是甘草,而是猛药!」

「对,需要的是猛药!」众言官义愤填膺道:「皇上把江山交给了你们这些大人管,你们却把大好江山治理成这个样子……」言官们痛心疾首,泣不成声道:「在你们的英明领导下,我大明已是国事积弱、边防告急、民生憔悴、天灾[***]交接,人心动荡、灾难遍及全国,如蜩如螗,如沸如汤,国家的存亡、百姓的生计,全都到了悬崖边上!你们问我们,为什么挑今天这个曰子,因为天亮后,就是嘉靖四十五年了,我们非得问问,你们这些蟒袍玉带者,有什么方略能救我大明的江山百姓!」

徐阶竟一时语塞,身后的几位尚书,也是满脸的羞愧。

听了小太监的回报,嘉靖却没有一丝解恨的表情,他起跌的道:「指桑骂槐、打狗欺主!他们根本不是在弹劾内阁、弹劾六卿,他们全是冲着朕来的,他们这是在逼朕,逼朕啊!」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突然感到喉头一甜,脸涨得通红,赶紧用手帕捂住嘴。

黄锦慌忙上前,又给皇帝顺气,又给皇帝喂水,他偷眼看见嘉靖的那片黄绸手帕,上面竟有暗红色的血迹,不由触目惊心,眼泪就要下来。

嘉靖给他个严厉的神色,嘶声道:「仙丹。」

黄锦有心劝谏,但场合太不合适,只好擦擦泪,给皇帝取来那要命的玩意,嘉靖服下后,打坐调息,又挺过一次,只是眼白变得血红血红,无比吓人,良久才沙哑着喉咙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初了。」黄锦小声道:「还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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