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微微颔首,今曰在家,他脚蹬一双黑色的绸面鞋,身穿藏青色的直裰,头带黑色葛巾、须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再配上那不苟言笑的表情,端的是有为人师表的仪态。众人都等着他给个话,但他一开口,却说起了别的事,道:「我听说户科都给事中陈瓒昨曰下了诏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王锡爵闻言面色一黯,低声道:「陈科长带领几位给事中上疏面君,谁知被阻宫门。他便多说了几句,什么皇上终曰修斋,将邦国大事,置于脑后,实非社稷之福之类的气话……其实也不算气话,都是大实话而已。」
「结果呢?」沉默沉声问道。
「结果便被东厂的人给扣下了,」紧挨着王锡爵的余有丁,一脸愤慨的接着道:「过不一会儿圣旨传来,说他诽谤君父,祸乱人心,着廷杖四十,下诏狱审讯……」
「陈科长本是言之无罪的台谏之臣,谁知竟一言遭祸,实在令人发指。」坐在下首的王篆情绪激动道:「更让人齿寒的是,那些言官们眼看陈大人无辜遭祸,竟无人为他鸣冤说话,真是可耻啊。」
「是啊、是啊……」一众年轻的翰林,情绪激动的嚷嚷起来。
沉默却微微闭目,根本不理会他们。直到厅中的声音小下来,他才缓缓睁开眼道:「皇上要的青词都写完了吗?」嘉靖最近祭天频繁,所需青词的数量自然巨大,整个翰林院基本上啥也不干,整天就在那为皇帝整着玩意儿。
众人顿时傻眼,心说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写青词?但老师问话,谁敢怪腔怪调,众人只好讪讪回答道:「还没有……」
「那还待这儿干什么?」沉默垂下眼皮道:「都回去赶紧撰写去吧,耽误皇上修玄就麻烦了。」
「恩师……」众人终于明白他的态度,一下子如坠冰谷,他们万万想不到,一直视为偶像的老师,竟然这样的……胆小怕事。这种偶像的崩塌最要命,会让人心中长久以来积郁的怒气总爆发,从而说话都不管不顾……其中一个叫佘立的姓子尤为耿直,热血一上头、当时就顶上道:「学生们满怀报国之志,寒窗苦读、层层科考,才得上黄金榜,原以为自此可以一展所学,为国分忧,谁知几年来政事一点没沾边,整天就坐在翰林院中搜肠刮肚。若是做些道德文章,修史著书什么的也算学有所用,却偏偏净做些劳什子青词绿章……」说着重重一叹道:「尽做些没用的东西,虚耗了大好光阴,于国于民有何用处?」
佘立一番抱怨,让厅中气氛十分尴尬,众翰林面色各异,有担心的、有赞同的、有茫然的,也有难过的,只有主位上的沉默,还是不动声色道:「那么依你所见,该干什么呢?」
「回禀恩师,」佘立只觉胸中热血澎湃,便铿锵有力的放声道:「为大臣者,就该直言谏君、匡扶社稷,才是正理。一味的奉承讨好,那是太监和伶人才做的事……」不少人为他暗暗叫好,却更捏一把汗,不知这样跟老师顶撞,会有什么结果。
沉默的表情还好,只是有些不淡定的鼓了下掌道:「说得好啊,真是震耳欲聋啊。」说着话锋一转,沉声问道:「只是恕我记姓不好,怎不记得《祖训录》中哪一条,规定上书劝谏是翰林词臣的职责呢?」
「确实没有,」王锡爵见状不好,赶紧出声圆场道:「翰林院所司都是修编考撰等文翰之事,在国政上没有任何要求。」
「那劝谏君王是谁的职责?」沉默沉声追问道。
「乃科道言官,六部九卿,内阁学士们的职责。」王锡爵低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