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一听就郁闷上了,心说感情我一顿口舌全白费,你怎还是不愿出头呢?但他对沉默期许很深,耐着姓子道:「大人呐,大明如今已是内忧外患,几近不国了,我们为官者,如果再不谏君、励精图治,又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列祖列宗?!」
「你说的都对。」沉默缓缓点头道:「可奈何皇上自幼痴于仙道,至今快一个甲子,早已是根深蒂固,病入膏肓了,如果真能听得进劝,也不至于到今天这种地步?」说着叹口气道:「唉!事已至此,恐怕再没有什么劝谏,能让皇帝翻然感悟了。」
「大人说的不错,皇上病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苦口婆心,巧言劝谏能管用的了。」海瑞认同的点点头,但他并不像沉默那样任命,而是昂然道:「有道是『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皇上这病,必须要下猛药了。」
「什么猛药?」沉默如坐针毡,他感觉海瑞这是要玩火了。
「皇上吃了几十年的甘草,早就被甜言蜜语哄得不辨是非。」海瑞沉声道:「只能让他改吃黄连,苦得他一时,方能使其幡然悔悟,起死回生!」说着他起身朝沉默深深一躬道:「请大人明曰借着玉芝坛的事情,向皇上力陈是非,把大明如今的状况,毫无保留的讲出来,让皇上知道,国家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如果继续沉迷方术,不理朝政,亲近小人、疏远忠臣,那么大明亡国之期,不远矣!」
「你这猛药……未免也太猛了。」沉默听了面色发白,使劲摇头道:你可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久病之躯,体亏气损,须用中和之药,缓缓而治,方能收效……」说着使劲搓搓脸,缓缓道:「急不得,急不得啊……」
「怎能不着急呢?」海瑞着急道:「你能等得,天下的百姓等不得了!」
「欲速则不达啊,刚峰兄。」沉默把脸偏向一边,不敢看海瑞那急迫的眼神道:「按照你的办法,后果实在难料啊……我们的生死倒是小事,万一被那小人趁机兴风作浪,残害忠良,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吗?」说着几近乞求道:「不要冲动啊,刚峰兄。」
「我哪里有冲动?」海瑞却一下冷静下来,语调也变得缓和道:「还记得当年,大人去淮安看我,我与大人痛陈天下之弊吗?」
沉默点点头道:「当时你说,天下的弊病,在不均,最大的不均在藩王。」
「我当时便想上书,言此天下之大不公。」海瑞低声道:「但后来被林御史抢先一步,竟与我的内容不谋而合,我不想被人说是跟风投机,便暂且按下了。」顿一顿道:「可后来我越想越不对,藩王再坏,其实已经没有权力,他们之所以还能继续侵占民田,拒不纳税,是因为当今圣上的纵容庇护。」他深有感慨道:「如此一想,天下的弊端便豁然开朗了。譬如说方士乱国,如果没有皇帝的宠溺,他们凭什么穿蟒袍、缠玉带,耀武扬威呢?」
「再说国政,都说大明的天下,都是被严家父子搞坏的,那严嵩父子固然罪孽滔天。但若不是皇上深居禁苑,二十年不见外臣、不理朝政,我大明的权柄,又怎会被他们父子把持?」说着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面色沉痛道:「说皇上被蒙蔽也是胡扯,那不是二十天,不是二十个月,而是二十年啊,严家父子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欺瞒皇上二十年。」
「唯一的解释是,皇上是故作糊涂!不管其目的是什么,都是对百姓和祖宗社稷的不负责任!」海瑞沉痛道:「前些年朝政紊乱,人人都道严嵩之故。如今严嵩已死,怎么朝政依旧萎靡不振,百姓仍然疾苦重重?因为根子上的毛病还在,只要皇上不醒悟,大明就永无希望啊!!」只听他一字一句道:「你们都不敢谏,我来!虽然我一个小小的郎中,人微言轻,但是拼得颈血洒金阶,也要让皇上有所触动,也好给诸公做个表率!」
沉默看着海瑞,突然想起了安徒生童话中,那个道破皇帝新衣的小男孩,其实海瑞所说,满朝公卿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但为什么谁都不说?包括自己在内,大家都在怕什么?怕得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怕的是一言可以定生死的皇权,怕的是无所制约的皇权!
哪怕自己来自后世,但在大明生活十多年后,心中也已经深深烙下对皇权的恐惧,哪怕是有再多不满,可一见到皇帝,就忍不住违心说软话,哪敢触龙颜、批龙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