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显喉头一紧,颤声道:「大人开恩呐,这胡大等人,是末将最早招募的一批将士,当时是五百多人,几年南征北战下来,只剩下一百多个……不能再死了。」说着伏地叩首道:「他们今曰的胡作非为,都是末将放纵所致,但请大人看在他们曾为国出生入死的份上,饶过他们的姓命吧。」
其余官兵也跟着跪在地上,一齐道:「求督帅爷爷放他们一马。」也许是被刘显的话打动,好多老百姓也跪在地上,请求饶胡大等人一命。
见此情形,沉默长身而起,走到刘显面前,冷冷道:「你是抗倭宿将了,应当知道,我们从抗倭初期的十不敌一、每战必败,到后来的以少胜多,摧枯拉朽,是靠什么实现的这种飞跃?!」
「靠严明的军法……」刘显小声道。
「还没昏了头嘛!」沉默冷哼一声道:「只有军法如山,才能保证军纪严明;才能秋毫无犯;才能赢得老百姓的支持!兵法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说着提高声调道:「历史早已证明,民心向背才是取胜的关键。只有获得老百姓的支持,我们才能取得真正的胜利!」
说到这,沉默叹息一声,痛心疾首道:「可你看看你们现在是什么样子,喝得醉醺醺的有之;大白天逛窑子的有之;敲诈欺凌百姓的有之,偷鸡摸狗的也有之,你们还是朝廷的军队吗?」不待有人回答,他便猛地一挥手道:「完全不像,我看倒像是一群流氓匪帮,跟赖清规、谢允樟他们有何区别?完全是一丘之貉!人家至少还有个乡里亲情摆在前头,咱们有什么资格要求老百姓站在官军这边?」
此话重极了,压得刘显喘不过起来,他完全没料到,曾在杭州对自己『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沈大人,一到来竟给自己如此可怕的一个下马威。
但也有人深受鼓舞,比如郝县令、那些不堪其扰的百姓、还有深受其害的山民们……他们因为不是县城的居民,又与赖清规等人同族,免不了成了官军的撒气桶,更少不了被趁机打劫敲诈,要不是寨子里紧缺物资,哪会受这门子鸟气,所以听见沉默痛批官军,就像大热天吃了冰镇酸梅汤一般,怎一个爽字了得。
「一支队伍的军纪坏了,就是它走向灭亡的开始,就等于给自己挖掘坟墓!」沉默威严的声音回荡在龙南县上空,每个字都蕴含着他坚定的决心:「要想让百姓支持我们,取得剿匪的胜利,就必须从严治军,对一切违反军纪的事情严惩不贷,铲除那些害群之马!」
「何大侠!」沉默沉声喝道。
「在。」被他强大的气势感染,何心隐情不自禁的高声应道。
「剖开这胡大的胸膛,让大家瞧瞧他的花花肠子。」虽然天气炎热,但沉默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道:「开刀吧!」
「遵命!」何心隐反手抽出宝剑,走到胡大面前,沉声道:「朋友,男人点,我给你个痛快!」
胡大却也是条汉子,咬牙道:「呔,一人做事一人当,请督帅杀我之后,放过弟兄们!」
「你没资格讲条件!」沉默冷哼一声,道:「动手!」何心隐便取下腰间的葫芦,含一口烈酒,猛地喷在雪亮的宝剑,擡手便递了出去。
「等一等……」在这要紧的当口,终于有人说出大家最爱听的一句,但发言者却出人意料,竟然是那畲族青年蓝小明,他被胡大临死前还想着兄弟的仗义感动了,竟一下子不那么恨对方了,出言求情道:「大官老爷,他既然已经知道错了,况且又是第一次,请您还是饶了他吧。」
沉默阴着脸,谁也看不出他心里所想,大家都等着他发话,他却迟迟不开口,气氛几近凝滞。
这时候做木偶状的两位谋士,交换一下眼色,心说该咱们帮大人掉头了……他们这一路上不摆仪仗,隐藏身份,就是为了看清赣南现在的真相。结果让人十分失望,即使不特意打听,也能时时听到百姓对官军的抱怨。
虽然早就知道,抗倭胜利后,许多将领官兵自恃功高,加之上层人心浮动,军纪曰渐松懈,但他们谁也想不到,堕落的速度竟如此之快。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战时不顺、士气低迷,官兵们愈发肆意妄为起来……县城里毕竟有官府,还算好的,在城外都已经发展到了白吃白拿、明抢强夺的地步,老百姓招惹不起,胆小的忍气吞声,胆大的直接投奔土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