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八章 成败转头(中)

胡宗宪道:「唐伯虎?」

「不错。」沉默点头道:「唐解元晚年有一首诗『怅怅诗』,老哥可曾读过?」

「嗯。」胡宗宪便伴着海潮轻声吟道:「怅怅莫怪少年时,百丈游丝易惹牵。何岁逢春不惆怅,何处逢情不可怜?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持钵院门前……」唐伯虎的名声,在东南十分的响亮,这首《怅怅诗》胡宗宪也是耳熟能详,只是忙于公务,多年未念起罢了,此时此地再次吟诵,竟止不住满腔酸楚,尤其是最后四句,让他险些掉下泪来。

忙用个喝酒的动作,遮掩住自己的失态,胡宗宪强笑一声道:「唐伯虎这首诗,果真充满了伤感。」

「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沉默沉声道:「老哥,你还不悟吗?」

「那我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艰苦奋斗,又有何意义呢?」胡宗宪喃喃道:「若是结局注定,还不如浑浑噩噩、平平淡淡过一生呢。」

「执念了!默林兄!」沉默低喝道:「没有你的付出,东南倭乱万万不会平定,多少百姓还要遭那刀兵之苦?是你的奋斗,保全了无数的家庭,让东南重归安宁,怎么能说没有意义呢?」

「可与某家有何益处?」胡宗宪掉进了思维的死结中,说着说着又绕了回去。

「你在东南万家生佛,已是功德无量。」沉默道:「但想要圆满,还需善始善终……」

「我才刚刚开始!」胡宗宪把坛子重重一搁,酒液四溅道:「我才五十三岁,离着致仕还有十七年呢,朝廷就要逼我退隐?就是这样对待功臣吗!」

「想想阳明公吧。」沉默也不着急,悠悠道:「当年平定宁王之乱,还东南百姓安宁,立下不世之功后,他为什么没有邀功请赏,反而以生病为由,接连上书请求回家静养?」

王阳明是胡宗宪最敬仰的人物,听沉默这样一说,他心里顿时不那么堵得慌了,闭上眼睛想想阳明公的生平,以平定宁王之乱为界,前半段是积极进取,勇于任事;后半段却避世讲学,悠游山林,只有朝廷征召时,才会出来,事毕即归,给天下人一个『王阳明无心权位』的感觉。

真的无心吗?那何苦要考进士,混官场呢?其实是为了保全名节,不得已而为之吧。

「《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见他心防大渐,沉默趁热打铁道:「我们做官的,又说三思而后行。三思是思危、思退、思变,」他接着低声道:「有了危险时,要及时发现,这叫思危;躲到人家都不再注意你的地方,叫思退;退下来就保全自己,也就保全了东山再起的希望,再慢慢看,慢慢想,总结以前的功过得失,往后该怎么改,这叫思变。」

「思危、思退、思变?」胡宗宪望着沉默道:「不就是一个『退』字吗?」显然有些不以为然。

两边的风景在飞速的往后退,令人目不暇接,前方不远处的一座青灰色的城池也越来越清晰。

驿道边一块界碑也越来越近了,老将军抹了一把汗望去,只见上面刻着『杭州城』三个斑驳的阴文,终于到达目的地了,他的表情更加紧张起来,低声吩咐道:「把旗都打起来,全给我放精神点,顺利过了这一关,全都官升一级!」

仿佛诸如一针鸡血,疲惫不堪的将士们抖擞精神,把马背上的旗面展开,挂在一丈多的长枪上,十六面各色旗帜迎风招展,其中八面门旗,两面金鼓旗,两面翠华旗,和四面销金旗。气派立刻就不一样了,这一队普通骑兵,马上变成了左都督、江北总兵官的仪仗。

「把本官的旗也打起来。」那文官也吩咐手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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