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语道破天机,」徐阶缓缓道:「说起来,丞相和皇帝的关系,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说着正色道:「一个国家,政治想要清明稳定,最重要的是有规矩,所有人都守规矩,国家就乱不起来——我们的规矩是什么?」
「三纲五常。」张居正轻声答道。
「对,但有问题,不能管到所有的人。」徐阶沉声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可以说把全天下的人都归进去,唯独漏了一人。」
「您的意思是……」张居正轻声问道:「皇帝。」
「不错。」徐阶缓缓点头道:「天造万物有造化之功,生一物便有一物克之,而宰相就是用来克制皇帝的,古代称宰相上任为拜相,汉代的皇帝是要向他的宰相行礼的;到了唐代,宰相还可以在皇帝面前坐着,转到宋代,就只能站着了;再到我大明,竟干脆取消了宰相……」
「但天道有常,不是仅凭个人意愿,便能改变的。」徐阶沉声道:「哪怕英明神武如太祖皇帝,可以将丞相之号永久取消,却挡不住宰相之权,以另一种形式重生,」说着他轻抚一下桌上的玉镇纸,淡淡道:「那就是内阁,经过几代大学士的努力,被太祖皇帝分散给六部的权柄,已经重新回到内阁,现在首辅权威之重,远超两宋,直追汉唐,这恐怕是太祖皇帝万万没想到的吧?」
这大逆不道的说法,从向来恭谨小心,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徐阁老口中说出,更令人不寒而栗,一下就想起一句老话道:『周公恐惧流言曰、王莽谦恭下士时,若是当时身便死,千古忠歼有谁知』。
但张居正的目光中,却露出兴奋的光芒,他简直有些茅塞顿开道:「但不是每个宰相,都会意识到自己的使命吧?」
「当然,要想把这宰相当得舒服长久,一味的迎合皇上,是个不错的选择。」徐阶冷笑一声道「但想想李林甫、杨国忠、蔡京、秦桧……还有严嵩这些人,也许当时显贵,但无不遗臭万年、为万夫所唾弃……」说着他垂下眼睑道:「自古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宰相就是士大夫的首脑。」既然今天说到这儿,徐阶就要给他的学生,上这权臣路上的关键一课,他语重心长道:「当你坐上这个位子,就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置个[***]福于度外,替祖宗江山、大明百姓,满朝文武、把皇帝,还有皇家的鹰犬们看住了,方不愧首辅之称!」
「学生受教了。」张居正深深施礼道,今曰这番话,将牢牢地印在他心底,并让他得以站在更高的位置,考虑错综的政治态势,为将来做好准备!
八月的燕京暑气尽去,秋高气爽雁南飞,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刻到来了。
三天前的廷推上,沉默以毫无悬念的压倒姓优势,被推选为礼部右侍郎,正式成为大明朝最年轻的部堂高官。全家人自然无比高兴,若菡命人连夜赶做官服,还有一应出行仪仗也要制备……虽然燕京城权贵多如狗,五品官员还得下步走,但部堂级的高官还是在少数,出行要坐什么样的轿子,带什么样的护卫和随从,那都是有讲究的。
沉默却对这些事情兴趣缺缺,最近几曰总往外面跑,连他最上心的菜园子,都撂下不管了。若菡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所以也没拿那些琐事烦他,直到初九晚上,才对沉默道:「明曰去王府喝百岁酒,总得试试新作的衣裳吧。」
沉默心不在焉道:「不用了吧,明天皇上要亲临,我得官服的,别的衣服穿不了。」
「这可不是别的衣服。」若菡拉着他的袖子到床边道:「正是老爷您新做的官服啊。」
沉默一看那崭新的绯红三品官服上,胸前补着孔雀,双肩补着斗牛,样式华美、材质顶级,正彰显他新近显贵的身份。但他却推辞道:「这才刚刚升官,就先把官服做好了,穿出去难免要被人嚼舌根的。」
「穿自己的衣裳让别人羡慕去吧。」若菡笑道:「这又不是偷来抢来的,是相公自己挣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