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转过身去,不敢看这一幕;这一刻上万须眉,无人能擡头。
靠着鹿莲心争取的时间,当罗龙文的手下,终于把那浮桥毁掉时,已经有七成左右的官兵、民夫都过了江,剩下的见逃出无望,水又漫过腰部,已然无处可逃了,便纷纷举手投降。
但罗龙文被鹿莲心狠狠涮了一道不说,还被她含在口中的一颗耳钉,刺瞎了右眼,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命人一个不留,全部射杀!于是将船队在右岸停住,朝被困在水中的明军、民夫、还有些官员一齐放箭,射死射伤无数……当然伤者也不可能得到救治,只能被活活淹死……嚎叫声、惨呼声在江面上回荡,不一会儿便飘满了死尸。
江对岸侥幸逃命的一万多人,望着这人间炼狱般的一幕,哭号成一片……因为大明军户、徭役制度的特点,那些被屠杀者,和这些人不是亲戚、就是朋友,甚至是父子、兄弟……方才仓皇逃命时还能各顾各的,但现在自己安全了,却亲眼看到亲人被屠杀,这叫他们怎能承受?
沉默靠坐在一块大石边,听着这令人心烦意乱的哭声,面上没有一点血色。
没有任何人召集,那些被救过来的官员、将领,自发的聚集到他身边,沉默很欣慰的看到,高拱、严讷、陈以勤……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虽然各个挂彩,但好歹都全须全尾。
在这场危机中,他用行动赢得了众人的尊重和信任,虽然很多人的官阶都比他高,但众人也不知为什么,默默的便围到他身旁,这些受够了惊吓,死里逃生的人们,似乎能从他身上,找到些许的安全感。
沉默收拾情怀,重新振作起来,按着胸口低声道:「今晚出现的叛军并不是主力,伊王应该率领上万兵马,隐藏于附近某个地方,只等天亮便会发动攻击。」
听到这个坏消息,人们全都惊呆了,这真是『屋漏又遇连夜雨,船破偏遭打头风』,面对着未知的命运,众人下意识想到的,便是赶紧跑!但是到底往哪跑,却争论纷纷,东西北三面都有人支持。
沉默却不建议逃跑,他劝说众人道:「我们绝不能逃跑。诸位要知道,河南境内、汉江以北,并没有我们可以投奔的城池,最近的新野县、枣阳县都在百里开外,咱们粮草尽失,精疲力竭,盲目投奔过去,只能变成叛军的活靶子。」正所谓,没有白费的功夫,沉默整天看地图,至少把这一代的地形弄得清清楚楚。有人不相信,找到地图一看,不由对沉默更加信服。
沉默接着叹口气道:「而且皇上的状况,咱们也知道了,怎么禁得起颠簸奔波……」又擡起头来,声调略略提高道:「再者,为了让援军找到咱们,也不能走得太远。」
「什么,还有援军?!」众人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嗯。」沉默颔首道:「不错,已经有南直、江浙的军队,火速前来救驾,多则三天,少则一曰,就能赶到了。」
这消息沮丧至极的众人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光棍娶新娘』,终于从绝望的状态中摆脱出来,感到有那么点希望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道:「孤王不同意。」原来是景王殿下,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他斜睥着坐在地上的沉默道:「你想在这等死,不能拉着大家一起陪葬!」景王的身后,这时并肩站着袁炜和陈洪,方才还打生打死的两帮人,此刻竟又成了一伙的。
沉默轻声道:「那依王爷的意思,该怎么办?」
「当然是走得越远越好了!」景王道:「把父皇交出来,他在你们那儿我不放心,我要带皇上尽快去安全的地方。」
沉默知道这种人不可理喻,淡淡道:「对不起,王爷,我认为在这种时候,皇上的安全更应该由我们来保障!」
「难道我这个当儿子的,」景王好笑道:「还不如你个狗奴才!」
沉默对这种被居高临下的感觉十分不爽,示意侍卫把自己扶起来,面色苍白的站在景王面前,不卑不亢道:「第一,我不是奴才,我是大明朝的官员,」说着低声道:「第二,对皇上来说,我们这些无害的官员更安全,他老人家是不愿跟您在一起的!」
这话立刻给所有眼明心亮的人提了醒,景王爷想要当皇帝,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真让昏迷中的皇上,落在他手里的话,还不一定干出什么来呢!
「你什么意思?」景王闻言厉声喝道:「敢把话说明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