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命……」嘉靖仿佛在对他解说,又仿佛自言自语道:「儒家是信命的,孔子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佛家更是信命,他们劝人修来世,正是认为今世乃前世之果,早已在出生的一刻注定。」顿一顿,嘉靖揭下面上的白巾,递给黄锦道:「换一块。」
黄锦一边又浸了一片,一边轻声道:「主子不是常说,道家修长生,为的逆天改命吗?这样看来,道家是不信命的。」
嘉靖缓缓摇头道:「痴人啊,若不是信命在先,又何必苦求逆天改命呢?」
「这么说,主子也是信命的了?」黄锦小声道。
嘉靖顿一顿,回到原先的问题道:「你信吗?」
「奴婢当然是信的。」黄锦笑道:「好比奴婢吧,生就在个小山村里,爹娘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所以奴婢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不能读书当官、也没有别的出路;又因为家里孩子多,才会被卖掉。」说着辛酸的要掉泪道:「但奴才命中注定要服侍皇上,所以才会被李公公相中了,买回安陆王府,遇上主子这样的好主子,才过上了锦衣玉食、人模狗样的曰子,您说奴婢能不信命吗?」
「命中注定……」嘉靖长叹一口气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奴婢觉着是这意思。」黄锦轻声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嘉靖缓缓念叨着这句话,终于沉沉睡去,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呼噜。
黄锦小心琢磨这句话,觉着似乎是说景王,但也可能是说裕王,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只好端着盆子悄然退下了。
嘉靖整整睡了一个白天,直到天黑才醒过来,吃了几个栗子面的小点心,喝了碗小米桂花粥,便感觉恢复了精神,对黄锦道:「把那些贺表拿来。」他就是喜欢看贺表,明知是空话、套话,却乐此不疲,甚至觉着是人生一大享受。
黄锦便带人将满满一箱子贺表拿来,嘉靖问道:「在京官员都上了吗?」
「回主子,都上了,连严阁老父子也没缺。」黄锦笑道:「臣子们祝愿皇上福寿安康的心愿,是什么也挡不住的。」
「小嘴真会说话……」嘉靖睡了一觉,也将那些心事抛到脑后,指着那箱子道:「打开,都搬到朕这来。」
「得令。」黄锦便将一摞摞贺表搬出来,搁到嘉靖帝的床边。
皇帝看贺表,虽然说是乐此不疲,但也不是饥不择食,对于那些书法不工的、辞藻不华丽的、赞颂没新意的,他只是略略扫过,骂一声『狗放屁』,便丢到一边去了。只有三者兼具的,他才会仔细欣赏,反复阅读,甚至还会圈点勾画……当然这种情况是极少的,一旦谁的文章能得此青睐,那恭喜了,加官进爵近在眼前。
所以明知是鬼话连篇的马匹文章,可一众梦想得皇上眷顾的官员,还是写得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用心程度甚至超过了考进士时。无奈拍马屁这东西,你得有天分才行,不只是用心才行。
比如沉默和张居正,不可谓不用心,在嘉靖看来,文章固然写得好,却总少那么几分灵姓,所以只能算是不错;倒是徐渭的文章,总让嘉靖扼腕,点评道:「要是拿出写《白鹿双表》一半的力气,他就能列入绝顶高手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