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城天象突变,前一刻还是明月如辉,光照大地,此刻却阴云密布,星月无光。
花厅里鸦雀无声,方才皇帝的口谕,虽然语气十分戏谑,却如春雷炸响,险些把一肚子肥油的杨顺震瘫在地,也惊得在座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原本以为,沉默此次前来,是求了皇帝的圣旨,拯救他老师来了,充其量也就是把白莲教一事问个清楚。却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身负使命,来跟杨顺算这两年的总帐了!
众人的目光偷偷望向崔老,便见他捻着胡子微微摇头,于是都默不作声,看这出戏怎么演下去。
真正着急的,只有杨顺和路楷,他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蹦跶一起蹦跶,要蹬腿也一起蹬腿。看到杨顺面如土色,已经完全乱了方寸,路楷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了,他朝沉默拱拱手道:「钦差大人,下官是宣大的监察御史,为什么对此事一无所知?」
沉默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是在质疑皇上吗?」
「微臣不敢。」路楷紧盯着沉默道:「微臣只是觉着,圣听被歼臣蒙蔽了。」
斗嘴皮子沉默还没输过,他冷冷一笑道:「是不是歼臣,只有皇上说了算。但现在皇上垂询,你要是觉着不好解释,就跟我回燕京去,跟皇上当面解释。」
「我当然可以解释。」路楷道:「主要原因是俺答汗这两年,改在大青山南、丰州滩住牧,远离了宣大边城……离得远了,自然劫掠就少了,各过个的曰子,不是更好吗?」他这纯是欺负沉默对九边一窍不通,想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说法蒙混过关。
沉默不置可否的笑笑,扶着椅子缓缓坐下,微微一笑,对那个陈府台道:「陈大人,麻烦你做个笔录。」
陈府台不敢违抗,赶紧起身到一旁的书桌前,三尺走过去给他铺纸、磨墨……其实也是在监视他。
见一切准备停当,沉默看向路楷道:「从现在起,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进呈皇上御览……请路大人重复一下刚才回话,好让陈大人补上。」
路楷嗫喏着不说话。
「你也可以不回答,」沉默看一眼陈府台道:「陈大人只需如实记载『拒绝回答』即可,相信皇上会体谅路大人的……」他现在连严世蕃都不惧,还治不了个路巡按?
路楷一下子满头白毛汗,连连道:「别别……我说,我说。」便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又补充道:「大战确实是没有的,但俺答的儿子黄台吉,还是时常来搔扰,双方小冲突不断,但因为危害不重,也就没必要往上报了,省得有人说我们夸大其词,邀功请赏。」
「好一份高风亮节!」沉默轻轻鼓掌道:「讲得真好,沉默受益匪浅,做人就要做路大人这样的人啊!」说着笑容可掬道:「那……既然危害不重,为什么阵亡将士却累创新高呢?」
「这个么……说来话长。」路楷擦擦汗道:「减员是存在的,但不能都归结于阵亡,有时疫、有病重,还有被白莲教妖人勾引去的,总之原因很复杂,容下官仔细查明再行禀报。」心说为今之计,只用先用缓兵之计,把这关过去,然后关门放黄台吉了。
路楷话音刚落,便听花厅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众人的目光都望向门口,就见一个千户模样的军官冲进来,也顾不上礼仪了,直接跑到杨顺耳边,低声禀报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