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制?」赵贞吉的表情一下黯然起来,沉默良久才缓缓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吾取道统而舍祖制。」说着擡起头来,面色深沉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国家是怎么了?为何我泱泱天朝,内忧外患连绵不绝;天灾[***]层出不穷,看似强大,实则中干,连小小的倭寇也对付不了,连自己的百姓也无法养活。我相信,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沉默缓缓点头,听赵贞吉继续道:「如果出了岔子,那一定是我们这些当官儿的出了问题……地方上的官员,只知道横征暴敛、鱼肉百姓,京城里的官儿们,只知道党同伐异,争权夺利,整个官场乌烟瘴气,百姓自然民不聊生,国家焉能不出乱子?」
「难道我们以儒家治理天下,真的错了吗?」赵贞吉缓缓摇头,坚定道:「不!孔孟之道已经传承两千年了,历史早已证明,但凡君臣恪守,便可迎来治世,乃至盛世……所以我相信孔孟之道不会错,错的是我们这些学生没学好。」
沉默点点头,他不禁要对赵老夫子刮目相看了。这才是真正的卫道士。
「后来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儒学又叫孔孟之道,因为是孔夫子和孟夫子共同的道统,孔不能离开孟,孟也不能离开孔,一旦分开,也就不是完整的孔孟之道,就是假儒学了!」赵贞吉的声音逐渐洪亮起来,有直抒胸臆的快感,道:「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孔子传授治人者治人之道,孟子教治人者以民为本,两者缺一不可……不懂『治人之道』,就不会驾驭臣民,国家没有秩序,君主没有权威,是会出乱子的;不懂为何要『以民为本』,就会视黎民为随意践踏的草芥,国家更会出乱子的!」
「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国子监早晚是你的。」赵贞吉起身拱手道:「拙言,拜托你回去好好看看这本书,如果觉着真有道理的话,希望你能对太学生们讲一讲,哪怕不直接说,只是潜移默化,也是功德无量的。」说着又一抱拳道:「如果将来你掌权,还是该好好听听孟夫子的教诲,有点敬畏之心,这官儿当得就坏不到哪去;懂得爱惜人民,不管做什么,都能问心无愧。」
沉默闻言深深鞠躬道:「学生受教了……」
「拙言,相信我,吾道不孤!」赵贞吉扶他起身,有些动情道:「许许多多人都在思考,大明到底怎么了。我虽致仕,但并不打算回老家,而会在各地讲学,宣讲孟子的精言大义。」
沉默点头道:「我会尽量帮您去除麻烦的。」
「放心,我好歹是礼部尚书出身,他们不敢真动我的。」赵贞吉笑笑道:「要是真动我更好,我只怕闹不大呢,闹大了才能吸引大家的注意,事半功倍,省时省力。」
将那本《孟子》用丝绢包好,小心收在怀里,沉默便要告辞了,赵贞吉起身送他,突然说一句道:「有些事情,你看到感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沉默愕然,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再要问时,赵贞吉却笑而不答,只是道:「时候不到,等到时候就知道了。」沉默听了不禁苦笑,这真是报应不爽,自己刚刚这样忽悠了高拱,想不到隔天就被别人忽悠回来了。
赵贞吉毕竟是个实诚人,见他憋得难受,便又说一句没头没尾的道:「高拱这个人,不会两面三刀,虽然脾气暴躁,却是可以信任的。」
再问,赵贞吉三缄其口,彻底拒绝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