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娘便让女儿在边上服侍着,小丫头伶牙俐齿,大胆无忌,常年在江上,肚子里的故事也多,吴侬软语讲给沉默几个听,听着都觉着十分有趣,吃喝也分外痛快。
直到太阳快要下山,三人酒足饭饱,小船娘收拾起桌子,泡上香片,才要跟爹娘去吃饭。
沉默又给她赏银,这次却高低不要了,甜甜笑道:「娘说不能太贪了。」便蹦蹦跳跳往后面去了。
见大人心情大好,又没了外人,铁柱方才小声问道:「大人,咱们四处都讨唤不着,您怎么知道松江会有呢?」
「就像诗不是我做的,」沉默笑道:「松江有粮也不是我发现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在两人面前晃一下道:「是我媳妇告诉我的。」说完又觉着有些没面子道:「当然,这不能说明我不如她,而是这个这个……」
三尺赶紧接话道:「旁观者清。」
「就是这个意思!」沉默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道:「我是当局者迷啊。」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我是灯下黑了,光想湖广浙江,却没想到近在咫尺的松江,这里肯定是有粮的!」
「为什么松江能买到米?」两人抓耳挠腮道。
「因为松江出米。」沉默慢悠悠的伸出两根指头道:「虽然肯定也被那些人搜罗恫吓过了,但至少有两个大户不会买他们的帐。」
「哪两个?」两人小声问道。
沉默便沾了点杯中的茶水,在桌上写下『徐』和『漕』两个字。
见两个肌肉男仍然一脸迷茫,沉默只好为他俩分解道:「徐是华亭徐家。他们家是南直隶,甚至整个江浙最大的地主,那是真正的良田万顷,几乎整个华亭县,都是他们家的佃户。这样的大地主家里,就算市面上一粒粮食都买不到,他家里也得有个十几万石的存粮食。」说着似笑非笑的叹一声道:「更重要的是,仗着徐阁老的面子,他们不必太在意陆家,这是我们的希望所在。」当然他也知道,这希望很不靠谱,虽然那假陆绩说的八大家里,没有徐家,但难保这些盘根错节的大家族,之间有没有什么沆瀣一气的瓜葛。
「那『漕』呢?」三尺问道:「百家姓里有这个姓吗?」
「笨蛋,」这下连铁柱都鄙视他道:「漕是漕帮!」
「不错,」沉默点头道:「正是漕帮。」
说到漕帮就不得不提漕运,所谓漕运,便是将江南的物资通过大运河,运到京师去,以保证燕京和边关的物资供应,运输量极其恐怖,每年都有六七百万石粮食被从南直隶、江浙、湖广等地集中起来,通过漕运送到北方,所需要为其服务的人力可想而知。
当然,其油水的肥美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
官面上,是漕运总督与漕运总兵官同理漕政,领十二卫总共十二万七千六百人,专职漕粮运输,称为运军。还有负责征收和解运粮食的解户和运夫,人数也有十万左右。
这二十万人分布在千里大运河都负担着繁重的徭役,荒时废业,艰苦万状,又遭风涛漂没,官吏勒索,势必负债赔纳,甚至家破人亡。即使一般运军下层,亦遭受同样的苦累及长官的克扣,饱受欺凌。
而且沿途的官员、劣绅、地头蛇都视其为肥肉,倘不满足其贪壑,则多方刁难,拖延时间……因为不幸误了期限,都是漕船自己负责,所以不怕其不就范。
所以以保护漕运军民为目的漕帮应运而生,经过百多年的发展,已经与下层官兵、役夫密不可分,在各个重要的漕运城市均有堂口!他们组织相当严密,与外界交涉打交道,则全交给帮派负责,自己只需严格服从指挥即可。
『漕帮』发展到今曰,即使漕运总督、总兵也无法忽视其存在,所以干脆将各地征收、转运的差事尽数托付,只由各地官府、御史监督,具体的事务却全是漕帮一手艹办。
若菡在信里告诉沉默,松江出米,又当江浙交界,水路极便,所以松江的漕帮是个大帮,也应该是个富帮。但唯其既大且富,便成了众官员眼中的肥羊。年深月久,饱受剥削,外表光鲜的松江漕帮,公款亏空甚巨,成了『疲帮』,急需扭转过来,不然上万口子人吃饭都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