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那些人搬砖的功夫,海瑞已经把脸洗净,换上了自己的七品官服,头戴乌纱之后,原先寒酸老百姓的模样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威严官相。
本朝取士,沿袭前朝故例,考的不只是文章,还有相貌,所谓『牧民者必有官相,无官相则无官威』。因此在取士时,有一个附加条件,其实也是必然条件,就是要相貌端正,六宫齐全。譬若面形,第一等的是『国』字脸、『甲』字脸,『申』字脸;次等的也要『田』字脸、『由』字脸。官帽一戴,便有官相。倘若父母不仁,生下一张『乃』字脸,文章再锦绣,必然落榜。
比如说沉默,俊俏小生甲字脸,算是做官的第二等脸型,不过他双眼大而有神,剑眉直插云鬓,嘴唇薄而鼻梁挺直,倒比那些单纯的国字脸更加得考官欣赏,因而在相面时,还是得了个一等。
但海瑞是举人,虽考过进士,文章做得也老道,却因落笔直言国事、成文痛陈时弊,考官自然不喜,在墨卷上便落了榜,因此根本就没能去过那『面相』一关。
而有无官相,只有穿上官服才能显现出来。沉默一路上见过他两次,他穿的都是布衣棉鞋,根本看不出端倪。现在到了苏州城,第一次穿上了知县的帽服,才见他眉棱高耸,挺鼻凹目,在通明的火光下竟不怒自威,正气凛然,让人不由心折。
老百姓一见大人面相刚直,不是那些肥肠满脑的官儿们,觉着这样的大人,兴许会贪渎的轻点,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三分。
海瑞一直站在衙门前没有进门,直到那些个官儿们把砖搬完,心中忐忑的站在他面前。只听海大人又吩咐道:「把县衙的外墙上,凿十个大洞!」
县丞心说:『这人心眼太小了吧,真是不敢得罪啊。』便小意陪笑道:「大人,好好的墙壁,凿了窟窿多可惜?」
海瑞冷笑道:「我听说长洲县从前一些官吏,敲诈勒索百姓,弄得人们叫苦连天,本官就要把衙门里的腌臜浊气全部放掉,所以要凿些窟窿,透一透气!」说着大手一挥道:「凿!」
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凿就凿吧,正好大伙还没洗手,抡膀子就干吧。
大冷的天,长洲县的官吏们挥汗如雨,抡着大锤,把县衙墙上凿了十个井口大的大洞,从外面一直能看到里面。
窟窿凿好之后,海瑞又让人在县衙门前挂上两道空白竖幅,亲笔题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黑漆衙门八字开』,下联是『有钱没理莫进来』。最后写一个横批道:『本官曰夜受理状子。』
大伙这才知道,他让人凿洞是什么意思,原来是为了方便大家告状喊冤,不至于因为被衙役挡在门外,就上告无路了。于是乎,喊冤的、告状的百姓络绎不绝,海大人的上任第一天,就一直忙到大天亮。
沉默站在衙门对面,看着这前所未见的一幕,铁柱和三尺站在后面。三尺摇头道:「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火也烧的太旺了吧,一来就把手下都得罪了,转眼又把富豪大户得罪了,以后还怎么混?」他是燕京的老兵油出身,司空见惯的是上下沆瀣一气,狼狈为歼,却没见过这样的。
相见而言,铁柱就纯朴的多,他情绪激动的反驳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就是对的吗?若是没有海大人这样的清官管一管,我大明朝的百姓,还能看到点希望吗?」他是下层百姓出身,没少受了官府的气,所以对海瑞这样大张旗鼓为老百姓张目的官员,有着天然的好感。
「你怎知他不是做做样子?」三尺冷笑道:「看着吧,保准是热锅子炒屁,臭一阵!等过不了个把月,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俏皮话还不少来,」沉默笑骂一声道:「别争了,咱们找家店住下去,饿死我了快。」
两人却不依不饶的问道:「大人,那您是个什么看法呢?」
「身为他的直接上级,」沉默回过头来,一本正经道:「我感觉压力很大。」说完便扬长而去。
两人面面相觑,心说这是什么意思?
当天晚上,沉默三人便歇在城内一家叫『东升』的客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