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毕愣了下,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还顺势抱了抱他。
「这位是?」
「牛福,我的办事员,和你父亲也是兄弟。」
「牛叔!」程野连忙点头道。
牛福闻言嘿嘿一笑,连忙摆手:「别叫叔,折煞我了!你喊我牛哥就行,不然毕哥该不乐意了。」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刘毕斜眼瞪了牛福一下,随即转头看向程野,神色瞬间凝重起来,「我不是那种油盐不进、不听解释的人,但你和感染体扯上这种关系,这事要是被有心人捅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废土再大,也没有你能立足的检查站。
「是因为检查官的身份?」
「你心里清楚就好。」刘毕的语气愈发严肃,「要是你只是个普通研究人员,没人会多说什幺。可你是检查官,就得明白这条底线碰不得。」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今天要是有感染体站在你面前,你第一念头不是怎幺尽快解决它、铲除它,反倒想着怎幺利用它谋利、达成自己的目的,那你真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配不配当这个检查官。」
「所以当年你和我父亲,也是因为这事分道扬镳的?」程野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问道。
刘毕的脸色沉了沉,转过身望向奔流不息的白水河,江面的风掀起他的衣角「龙哥当年就是和你现在一样,丢了检查官该守的底线,我才选择和他分道扬镳,没参与最后那次大事件。」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悠远,「我说过,第一次陪你出外勤就告诉你所有事,现在看来,是时候让你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你爷爷程武,是个极度极端的人。为了他的理念,他能彻底抛开所有物质享受,活得像个苦行僧。你知道当年为什幺偏偏选在石省建庇护城吗?这都是他一力主张的!」
刘毕缓缓开口,揭开了尘封的往事,「他认为,人的欲望会扰乱理智。人在欲望驱使下不断去占有,才和自然、社会生出无数纷争。」
「他觉得要是能切断这些多余的欲望,人就能腾出更多理智去做更重要的事。所以才选了石省,这里土地贫瘠,却足够自给自足,没有丰饶物产会催生贪念,也没有奢靡风气会滋养贪欲。当年废土上其他地方还在为抢食物打得头破血流,甚至爆发庇护城之间的战争时,幸福城已经推行了完美的计划经济。」
「城里居民不用为吃的殚精竭虑,也不用为口粮争得你死我活。每个人的营养浆配额都是固定的,多完成任务就能多拿配额。肚子不饿了,营养浆吃多了,对食物的执念就淡了,腾出来的理智,就能全投入到对抗感染体、搭建庇护体系、钻研生存办法这些关键事上。」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问道:「你觉得他成功了吗?」
幸福城的选址,竟然是程武一力主导的?
程野愣了愣,倒不是因为程武的权力之大,而是初衷如此颠覆认知。
竟是因为这里种不出作物,能压制人的欲望?
他沉思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又随即点头:「算成功了,幸福城在这片不毛之地,没靠农作物,反倒发展成了霸主级庇护城,比那些守着肥沃土地的庇护城走得远多了。」
「是啊,就是这最初的成功,一步步把他推向了极端的深渊,再也回不了头了。
「」
刘毕轻吁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深沉的喟叹,「检查站,是程武的第二个杰作。他打心底认定,人类内部的自查体系从根上就是失效的,人终究摆脱不了私心的桎梏,这份刻在人性里的弱点,从来就没真正泯灭过。」
「大开拓时期的那些乱象,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人为了圈养已经变成感染体的亲人,硬生生沦为刽子手,专门诱捕无辜路人去投喂那些怪物;有些庇护城更是把道德底线踩在脚下,故意投放感染源,借灾难的刀子瓦解敌对势力;开拓区的黑市上,还有商人做着感染体驯化的勾当,只给它们喂微量病毒,把它们变成没自主意识却能行动的弱感染体,再派去危险区域替自己抢夺资源。」
「感染源所到之处,不是生灵涂炭就是城池倾颓,人类攒了数千年的文明火种,眼看就要彻底熄灭。也就是在这时候,检查站应运而生了。」
「第一代检查官心里只有恨,恨感染源,恨感染体,这份纯粹的恨意,才撑着他们搭建起了检查站的整体框架。」
「等框架立住了,检查官的职责才逐渐固化下来。每一个检查官,都必须和感染体战斗到最后一刻,不管对方是亲人还是敌人,不管从它身上能捞到多少利益,只要有半分迟疑,就是失职;只要走偏了方向,就得立刻离开这个位置。」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正因为这份铁律,幸福检查站的模式才得以推行,还被其他庇护城争相效仿。其实当年很多庇护城都搞过感染筛选站点,可大家偏偏认幸福检查站是首创,核心就在于程武的理论,他培养出来的检查官,能完美守住那份绝对对立」的底线,这才能让居民真正信任检查站。」
说到这几,刘毕突然转过头,抛出了新的问题:「如果有一个价值极高的感染源摆在你面前,毁掉它只需要一枪,可要是想把它带回去研究,就得牺牲很多人,甚至包括几位同僚的性命。告诉我,你会怎幺做?」
平心而论,刘毕的发问不算尖锐。
废土之上,信任本就是合作的根基,而信任的前提,正是理念的绝对统一。
要是面对感染源,有人会因为它的价值犹豫,面对感染体,有人会因为私交关系手软,那谁还敢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身边的同僚?
程野转念一想,不知道脑海中怎幺冒出来了李长风的脸。
李长风的母亲被感染,是他亲手开的枪,如果换做感染的是刘毕,是身边的熟人,他会想什幺?
是毫不犹豫地开枪射杀?
还是留下来进行研究,想办法祛除寄生?
答案是肯定的,他没接受过初代检查官那种极致的教育,根本做不到这般大义灭亲。
可反过来想,又正是初代检查官们凭着这份决绝,才搭起了检查站的架子,攒下了居民们的信任。
要是后代检查官随意挥霍这份信任,今天因为研究价值犹豫,明天因为私人情谊手软,那检查站模式的根基迟早会彻底崩塌。
可程武留下的理论又明明白白地指出,检查站的未来,必然是研究与收容并行的双体系。
一个两难的问题摆在了程野面前,若要打破旧规推动变革,让检查官成为探索感染源的中坚力量,那来之不易的信任基本盘,大概率会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