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以前从未思虑过的事,自己这路大军,南下已无可能。
西路军,恐怕永远都会被东路军踩着了。
西边大片的领土,可能也永久失去了,这些敌人明显不是辽军能比的。
他们一旦占领了大同城,要拿回来难如登天,一个应州治所,都如此难啃,何况是大同!
他的心底,第一次出现了颓丧这种情绪,面对那些兵马,饶是强如宗翰,也有些发怵了。
无数人命,在顷刻间消失死去,但是他们依然在冲锋。
面对战力强于他们的女真甲士,这些人咬住就不松口,输的时候顽抗到底尽可能杀伤敌人;赢得时候紧追不舍,誓要取得最大的战果。
他此时,甚至已经顾不上考虑西路军和东路军的争斗了,他在担心女真金国的命运。
在横扫了大辽,又见识了宋人的软弱无能之后,强敌出现了
宗翰开始派人去会宁府,如实汇报此次惨败,并且请求皇帝亲征。
相比于南下侵宋,他觉得如今这支定难军,才是他们的死敌,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侵宋,只是锦上添,拿下大宋也只是让金国的事业再添光彩。
大宋没有任何能力反攻,他们甚至没有这个勇气。
但是定难军,却是能要大金国命的力量。
——
李孝忠在大同以东的白登山布防,防线北接长城,南接桑干河。
大同府,则是加紧时间,修补城墙,加固工事,防止女真鞑子卷土重来。
城中的奴隶生口不计其数,财货宝贝堆积如山,却连清点的时间都没有。
此时却有一群人马,从西边赶来,守城人马如临大敌。
等靠近之后,才知道是被俘虏然后释放的女真仆从军,他们带着贺兰山军团丢下的装备前来投奔。
这些人,大多是辽国东京府、中京府和上京府的人,想要回去已经不可能,先不说隔着大同府。
就算真回去了,也会被女真鞑子继续奴役,既然如此他们的唯一出路,就只能是投降这支定难军了。
刚开始还有人心存犹疑,等定难军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女真鞑子,他们才算是彻底服了。
银州兵进入城中修整,韩世忠派出云中营和新归附的人马,帮助银州兵沿途收拾寻找尸体和伤员,搜捕追杀女真哨骑。
这一仗虽然打赢了,但是赢得太惨烈,三路大军除了夏州军团伤亡不严重,其他两路都需要好好休整。
因为城里的衙署,大多被焚烧,韩世忠如今住在一个空了的富户宅子里。
他因为要登高指挥,没有下场,浑身一点伤也没有。
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韩世忠指挥着身边参谋写信给陈绍。
基本上就是把战事复述了一遍,写完又让浑身是伤坐在旁边的朱令灵补充。
朱令灵想了想,说道:“将士们此战算得上三军用命,请节帅批准,将城中所得,尽数赏赐下去!”
韩世忠是西军出身,这种要求,他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但是想到节帅是陈绍,不是西军那些相公、太尉,不禁又升起一些希望。
“犒赏、抚恤、救治,都需要钱,这些钱,女真鞑子帮咱们付了。”朱令灵笑道:“节帅他一定会同意的,若是他不同意,我也要去太原,当面劝说他同意。”
老朱眼里,这是对自己这个集团事业有利的事,是头等大事。
韩世忠又问道:“如今应州那边如何?”
朱令灵说道:“我已经让孟暖驻守在龙首山,放心就是。”
得知还有人马留守应州,韩世忠点了点头,觉得和这两个人一起打仗很不错。
大家都很靠谱,没有拖后腿的,即使是这样的血战、恶战,打完之后也不会懊恼气愤。
哪怕是输了,也只是技不如人,死而无憾。
这在以前大宋军中,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互相掣肘的事,是很常见的。
韩世忠舒了口气,说道:“如今,云内诸州,只剩一个蔚州了。”
朱令灵却说道:“蔚州的事,不能操之过急。”
他心里有个算盘,要是拿下蔚州,就和燕山府接壤。
到时候,南下的女真东路军,不得已必须要挥军来救。
自己这些人,就将陷入两面受敌的境地,而大宋则彻底没有了压力。
他在分析过辽东张觉事件之后,觉得这种时候,大宋甚至有可能会发难。
毕竟定难军远离大本营,在新占领的土地上,立足未稳。
而大宋失去了女真东路军的威胁,没有一点压力之后,怎么会放任定难军的势力继续膨胀。
朱令灵的语气很坚定,说道:“我们的兵力有限,辎重也有限,至今收到的大宋的粮秣,都只是杯水车薪。若是继续扩大战线,恐怕会吃不消。”
“要知道,欲速则不达!要先巩固云内诸州,尤其是应州和大同,防备女真鞑子反扑才是道理。”
韩世忠皱眉暗道,这老朱一个羌人,说话文绉绉的,好像比自己看书还多。
不过他说的还是挺有道理,再打下去,战线已经快拉的无限长了。
最重要的是,此时还是深冬,苦战一次还行,让战士们持续作战,非得炸营不可。
而且自己一路东来,打下一个地方就走,留下的人极少。
有的地方,甚至根本没有留人。
要等节帅把西北定难军那一套,铺设到云内诸州,才算是真正的占领了脚下这片土地。
否则的话,就犯了和女真人一样的错误,只要一场战斗失败了,别人也可以迅速地席卷云内,重新夺回这些土地。
要是能把这些城池土地全部站稳
韩世忠一闭眼,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定难军的完整木图。
——
大同府,天色渐渐的明亮了起来。
但是天空中依然是昏惨惨的,不见个日头,飘飘洒洒的雪,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城头守军有人抬起了头,伸手接住几片雪,和同伴讨论着,这雪看起来比昨日还更大一些了。
同伴懒得理会,靠着矮墙,恢复着精力,这一战对他们这些士卒的损耗,实在是太大了。
在突破了体力的极限之后,就全靠着肾上腺素在支撑了,还不知道要歇息多久能恢复过来。
大同府正南城门箭楼上,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从这里俯瞰下去,就是主帅韩世忠当日的视角。
那个伸手接雪的小兵,眼珠一动,突然想象起自己成为了韩将主,此时正指挥着千军万马。
他板起脸孔,装模作样地往下看去,从城门洞到护城河吊桥上,没有积雪,因为被进进出出的大队民夫踩得好像泥塘。
民夫太多,他看了一小会,就已经有些眩晕。
“看来这将主,还真不是谁都能做的!”小兵心服口服地说道。
自己不过是看了几个民夫进城,已经眼晕头疼,更别说那晚的惨烈之战了。
想起那一场战事,小兵倒是不太怕,他甚至有些遗憾自己没能多杀几个,也在将主跟前露露脸。
紧了紧身上的袍服,感受到这衣服带来的温暖,小兵心满意足,他挤在同伴身边,靠着互相却暖。
“马哥,你盯着点,我想睡一会。”
同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不一会就传来小兵的鼾声。
同伴笑了笑,真是没心没肺啊。
一场大捷,一场好睡,乱世中的军人,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多的奢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