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忍受着心头的腻味,说道:“给三位先生赐座。”
随即,内侍搬出三个小杌子,君前赐座。虽然只是小杌子,却也是难得的待遇了。
等到三人落座,万历直接问道:“眼下局势,内阁该如何处置?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是外朝纵容姑息搞出来的,当然还是需要外朝来解决,总不能让宫里出面。”
皇帝直接就甩锅了。他的意思很明显,绝对不会出面见请愿士子。
王锡爵只坐了半个屁股,欠着身子道:“当然用不着宫里出面,哪能这么惯着他们?只要皇上下了圣旨,士子和朝臣知道圣心昭明,也就是迎刃而解了。毕竟他们都是赤心为国的忠臣孝子,哪里能让君父为难?”
万历品咂着首辅的话,心中不满的冷笑道:“王先生认为,他们一起辞官、请愿示威,搞得天下皆知,还是赤心为国的忠臣孝子?”
张位说道:“陛下圣明无比,若是这么多人不是忠臣孝子,难道是奸臣贼子么?真有这么多奸臣贼子,那还得了?还是皇明朗朗乾坤?将置陛下于何地呢?是以,他们必然是忠臣孝子,不可能是奸臣贼子。”
万历顿时哑口无言。
沈一贯接着说道:“陛下精通史书,必然记得汉朝桓、灵之时的党锢之祸。当时,天下士子集体在洛阳请愿,结果被诬为逆党,数千人被捕遭难。”
沈一贯说到这里就打住了。他说话惯会皮里阳秋,可意思却不言而喻。
汉有党锢之锅,那是因为桓帝灵帝都是昏君。
陛下,请愿士子是不是乱臣贼子,就看你是不是桓帝灵帝。
如果你是桓帝灵帝这样的昏君,那么午门的士子们就是奸臣贼子。
如果你不是,那么他们就是忠臣孝子。
你自己选择吧。
万历压制住自己的怒火,耐着性子问道:“那依三位先生,此事该如何善后?”
王锡爵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回答道:
“士子们入京请愿,罢课叩阙,朝臣们罢朝辞官,无非是以为陛下被奸佞蒙蔽圣聪,这当然是个误会。可他们也是一心为国,精神可嘉,只是无知罢了。”
“陛下身边当然没有奸佞,可士子们也绝非逆党。只要皇上下旨抚慰嘉奖,再对海瑞给与谥号盖棺定论,然后厚葬死者,朝野必然感激圣天子英明仁慈…”
万历忍不住怒道:“他们聚众闹事,朕不将他们逮捕法办,已是网开一面,你居然还让朕下旨抚慰嘉奖?”
王锡爵毫不退缩的据理力争道:
“陛下,请愿士子死伤上百啊。在山东还死了七个!外面有谣言,说是宫里指使盗贼拦截请愿队伍,影响极其恶劣,已经有损陛下清誉了。若是陛下还不下旨抚慰嘉奖,死者固然难以瞑目,士子们也怨气难消啊。陛下胸怀宽广,包裹宇宙,老臣伏请陛下俯拾众意…”
张位更是说道:“陛下,海瑞和士子们可是提了五条谏议,陛下应该知道了。这五条谏议陛下若是不答应,他们就已然心存怨言,何况请愿不成,还死伤多人,更被定为逆党?”
“既然定为逆党,那按照国朝法度,当然是严厉诛杀。杀人最是容易,无非是几千颗脑袋。可是杀了之后呢?难道还能掩天下悠悠之口么?”
“陛下,又不是罪己诏,无非是下旨抚慰嘉奖,肯定他们此举是忠非奸。这不难吧?”
万历很是郁闷,怒道:“朕若是不下旨抚慰嘉奖,他们莫非就要造反么?”
沈一贯俯首道:“陛下言重了。他们都是热血难凉的忠义之士,就是把他们都杀了,他们也只会引颈就戮,绝不会造反。只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