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世事难料啊。短短数年之间,他和朱寅就身份易位了。当年在他面前耳提面命,执礼甚恭的男童,如今官高爵显,已是一棵足以遮风挡雨的大树了。
想到这里,庄廷谏心中五味杂陈、情绪难言,可是更多的,还是为朱寅感到欣慰和自豪。
毕竟,当年他也算朱寅的师长了。
…
却说庄姝一出书房,就看见厢房走廊里七八个奴婢围着火炉闲聊,立刻跺着三寸金莲骂道:
“一群嚼舌根子的泼才!客人来了满满一院子,家里忙喜宴忙的不可开交,偏生你们眼里没活,却在这里偷懒逃闲!打量我冯家的饭白吃不成!”
她对这群北京籍贯的“京奴”,十分头疼。
自从冯梦龙当了朱寅幕僚,冯家在北京的日子顿时宽裕起来,不但在北京内城拥有了一所三进三间的宅院,还买了十来个奴婢使唤。可是这些奴婢大多是天子脚下人,哪怕沦为奴仆,心气也高的很,惯会阳奉阴违,不易使唤。
就说今日办酒,家中干活的主力,还是从江南老家带来的几个家奴。新买的“京奴”们虽然人多,却不愿干活。
这群偷懒耍滑的奴婢眼见主母发怒,只是嘻嘻哈哈的告个罪,发一声喊的跑去干活了。
可是等到主母看不见了,这群人又晃晃悠悠的聚在后院,笼着袖子,嘀嘀咕咕的编排主人:
“神气什么!不过从江南来的芝麻官儿闺女!真以为是高门贵妇?”
“她知道北京城有多少京官么?文武四千人!她爹一个外地知县算个屁,永定河里的王八,只怕都要金贵些。”
“这是哪里?北京内城!不远处就是万历爷的紫禁城!天上一个冰雹子砸下来,都可能砸到一个三品四品!”
“看牌看面儿,看人看脉儿。其他不说了,就说今天来吃酒的客人,都是什么货色?百年不中举的秀才,三世难翻身的穷酸。他们上礼金,还有三钱银子的,一两的都没几个。”
“哈哈哈,三钱银子也好意思来吃喜酒?北京城最便宜的窑姐,快活一夜也不止三钱银子!这也太寒酸了。”
“我之前可是佥事府的奴婢!什么世面没见过?佥事府里来往的都是什么客人?再看这?嘿!”
“可不是么?我在冬官郎中府上,哪天不是车马簇簇?老爷过寿,客人起步都是二十两纹银的寿礼…”
“哎,听当家娘子说,今日有贵客上门,说是大名鼎鼎的稚虎先生?还说,稚虎先生是小姐的义父?”
“这你也信?稚虎先生是星君下凡,连中三元、军功泼天的绝世天才!官居兵部堂官,还是宫保,皇子老师,如今封了江宁侯!这等大人物,会来冯家吃酒?会给小姐当义父?”
“这就是拉虎皮做大旗了,胡吹大气不怕闪了舌头。江宁侯那是何等人物?天底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听说他到了日本国,就连日本王都给他下跪磕头。冯家能攀附到那位?”
“哈哈,当家娘子还说,家主是稚虎先生的师爷。笑死人了,不过就是侯府一个打杂的小文书,怕是和江宁侯说上一句话都难。”
“江宁侯有多忙?他会来这?家主只是个秀才,都没有一官半职,江宁侯看的上他?”
“也是。江宁侯要是能来冯家,我王字倒着写!”
“对!江宁侯要是能来冯家,我田字也倒着写!”
这些人只顾着嘴嗨,对主人极尽嘲讽之能事,发泄刚才被训斥的不满。
可是他们不知道,不远处的柱子后面,主母庄姝正气的浑身发抖。
庄姝没有想到,这些新买的奴婢,居然如此放肆无礼!
真是恶奴欺主,狗眼看人低!
之前自己在牙行买奴的时候,牙行说的千好万好,谁知都是这种货色。
这哪里是奴婢?这都是大爷大姐!
万一今日小老虎不来,还不要被他们笑死怄死?
正在庄姝气抖冷之际,忽然听到院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声道:
“犹龙兄,四娘子,我来迟了!”
是小老虎!
庄姝顿时喜出望外,娇声喊道:“来了来了!”就抱着孩子,艰难的迈着三寸金莲,跑出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