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当下让宗钦再去一趟文渊阁,告诉阁老们,他很生气,对条陈很不满意,让内阁重新拟定。
皇帝希望,这一次内阁能体谅自己的心意!
……
清贵无比的文渊阁之内,正炭火旺旺的烧着几个大兽炉,香烟缭绕,茶气氤氲。
四位阁臣此时都身披貂裘,在东阁玉堂中议事。
虽然今日才正月初七,刚过年不久,可朝鲜大败让朝廷焦头烂额,他们都是忙的脚不沾地。
今年已经是万历二十一年,四位阁老的胡须,又比去年白了一些。
王锡爵坐在首位上,神色沉郁的说道:
“我之前主张,就照着陛下的心意来,你们不听,非要固执已见,不知变通的给朱寅拟封侯爵。”
“眼下如何?陛下很不满意,又打回来重拟。就差明说了!”
“我等身为臣子,难道不能多多体谅君父的苦衷?君臣之间的这点默契,就不能珍惜一二?伤了陛下的心,我等岂能心安理得?”
原来,王锡爵是想遵照皇帝的暗示,拟定朱寅、郑国望都封伯爵。朱寅军功的确够封侯,可军功够是一回事,封不封是另一回事。
就像一个官员有了升迁的资格,但未必一定要升迁。
可是其他三个阁老一致表示反对,他也无可奈何。自从朝鲜大败的消息传来,他的首辅威信也大不如昔。毕竟皇上当初起用郝经、杨绍勋,他也是赞同的。
皇上当然不能担负用人不当的责任,也没有担责的意思,那就只有他这个首辅来担了。
“元辅言重了。”次辅赵志皋笑道,“皇上只说封爵,没有说两人都封伯吧?皇上没有说,内阁当然只能按照规矩办呐。”
“若是对圣意妄加揣测,就悖逆公道公信,那到底是君父的过失,还是臣子的过失呢?”
“妄加揣测?”王锡爵黑了脸,“为君分忧就是妄加揣测?皇上圣意究竟如何,诸位可以装糊涂,总不能自欺欺人。皇上的性情你们是知道的,君臣之间如此相疑,还能指望皇上回心转意、励精图治么?”
“皇上即便有些私心,可自古帝王谁能毫无私心?身为臣子,成全君父些许私心又如何?区区爵位,穆穆纲常,孰轻孰重?”
“我等不体谅皇上的苦衷,皇上伤了心,只会更加和百官离心离德,更加对朝政心灰意冷,我等致君尧舜上的春秋功业,也就渐行渐远。”
“如此因小失大,主次不分,恐非国家之幸,社稷之福。”
“诸位,我们是内阁大臣,行事之最高准则,不是祖宗成法,不是国家纲纪,而是阴阳玉衡、天地人和啊。”
王锡爵的话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却又带着深深的无奈。
他这个首辅,何其艰难。呜呼,补天无术,填海徒劳啊。
遥想当年,他热血难凉、初入仕途之时,也是挥斥方遒,意气风发。可是等到他入阁辅政,才知其中三昧,怎无奈二字了得。
时至今日,他已经对皇帝不抱什么希望了。可他还是心存侥幸,等着皇帝突然有一天振作起来,君臣相得,内外同心,再造大明盛世。
沈一贯微微一笑,老神在在的放下茶盅,抚须道:
“元辅玉壶冰心,苦心孤诣,我等谁人不知?只是…如此成全陛下私心,恐怕陷君父于不明,有失于逢君之恶。”
“父有诤子,则身不陷于不义;君有诤臣,则社稷不危。”
“我等虽非龙逢比干,忝在文渊阁尸位素餐,可食君之禄,身为辅臣,总要为朝臣做出表率吧。否则,何以服天下?”
“论功,朱寅该封侯,郑国望该封伯。若两人都不封,倒也无可厚非。可既然要封,便要公公正正的论功行赏。若连国家封爵大礼都准绳皆失,又哪里还有赏罚分明四字?”
“求之于上尚不可得,求之于下尚可得乎?”
“更可虑者,如今朝鲜局势艰难,军民翘首以待,若在此时对朱寅不公,那就不仅仅是朝野非议了。”
“元辅,在下主张给朱寅封侯,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弟子,而是因为公道二字…丢弃易如反掌,找到难于登天。”
“还请元辅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