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爵?”戚继光摇头冷笑,“俺从不指望。在皇上眼里,俺可是江陵党羽、太岳走狗,不杀俺反而官復原职,已经是戴罪立功的天大恩典了,还能封爵?”
朱寅无言以对,很为戚继光不值。
他不在意爵位,因为他自己是清贵的文臣。可戚继光是武將,立了这么多战功,却偏偏不能得到武將最看重的爵位。
就因为皇帝认为他是张居正的余孽!
可张居正已经死了十年了,还揪看不放?
就算真是什么党羽余孽,罢也罢过,罚也罚过,也该翻过篇了吧?
真以为使功不如使过这一招,能一直用下去?
戚继光忽然笑了:“稚虎啊,你不要替老夫不平,也不要为老夫爭取,免得让皇帝怀疑你我的关係。你爭取也没用,皇帝是不会给俺封爵的。”
朱寅默然不语。他其实已经收到情报,皇帝拒绝给戚继光封爵。义父就是立下更大的战功,也没有封爵的机会了。
朱寅忽然有点惭愧,因为他自己也是明太祖的子孙。可是说句公道话,朱家人对武將功臣,实在是刻薄寡恩。
这一点,比老赵家强不了多少。
戚继光道:“我们赶紧回京献俘吧,按照圣旨,只留三万兵马镇守河西,其余兵马全部撤回。大军一日在外,就消耗很多钱粮,朝廷比我们还要急,捨不得银子。”
朱寅笑道:“其实就是皇上捨不得银子。我离京之时,首辅王锡爵警告我,用兵不能超过半年,耗银不超过两百万两,如今我也做到了,他和皇上总不能挑我的刺。”
戚继光喝了杯酒,“老夫这次,最多从少保加太保,位列三公,然后再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仅此而已,老夫也知足了。至於你—"
戚继光沉吟一下,“你是不会被封爵的,皇帝捨不得这个爵位。估计你的金都御史能升到正三品京官,然后太子少保升到太子太傅或者太子太保,太子太师都不会给。”
“你虽是状元出身,又有大功,可毕竟入仕不足四年,若能升正三品京官,也足以惊世骇俗。能当侍郎、副都御史就知足吧。”
“你太年轻,皇帝和首辅以后必须要压著你用,不会再让你升的太快了。而且你若是有一点错,就很容易被贬。稚虎啊,皇帝迟早会找藉口贬你。”
朱寅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贬我,我二十岁就当尚书阁臣,圣主能放心么?
就算方岁爷能放心,朝臣们也不放心吶。”
戚继光抚须说道:“你能心中有数,老夫甚感欣慰。官场起落、宦海浮沉本是常態,
也不必縈绕心怀。男儿在世太过顺达,不经磨难,反而不是好事。”
朱寅道:“爹放心便是,孩儿並非贪恋权位的官迷。孩儿和爹一样,做官也只是为了做事罢了。就算到时朝廷寻个藉口贬我出京,甚至罢官不用,孩儿也不会自暴自弃。”
“自拋自弃?”戚继光笑了,“老夫与其担心你自拋自弃,不如担心你太过上进...”
他目光烁烁的看著朱寅,“稚虎,你上进心太强。志向太大,大到老夫心神不寧啊。
只怕內阁首辅的位置,到时也未必能让你满足。你姓朱,终究和其他臣子不同。”
减继光说到这里,也觉得命运有些荒谬。
自己认了一个什么样的义子啊。
真是让他为难。
朱寅垂下眼帘,再次给戚继光斟了一杯酒,若无其事般的说道:“爹真是明察秋毫,
想要隱瞒爹的眼睛,真是太难了。”
戚继光端起酒杯,“你也不要多心。老夫能看出端倪,那是你我是父子,关係太近,
很多事你也不瞒著老夫。实际上你隱藏的很好,其他人很难看透。嗯,你究竟出自哪一藩?如今可以说了。
朱寅眼波一闪,“爹猜猜看。”
戚继光慢慢眯起眼晴,“你从南洋归来,不会是懿文太子和建文帝那一支吧?长房嫡脉?”
朱寅面露懒然之色,点头道:
“不敢隱瞒爹,孩儿正是建文之后,出自大明长房。建文皇帝在南洋生孩儿六世祖朱文堂,其母姓郭,武定侯郭英孙女,十二岁隨建文皇帝南狩沧海。”
戚继光掐指一算,“今上是太祖九世孙,你也是太祖九世孙,如此说来,你和陛下还是同辈兄弟。”
他不知道,朱寅哪里真是九世孙?
朱寅道:“孩儿本该是大字辈,名中带金。只是为了避祸,从六世祖之后不再用长房辈分,以隱姓埋名。在海外,我们姓吴,而非姓朱。概因大明以吴国开国,是以姓吴。”
“原来如此。”戚继光神色欣慰,“传言不虚啊,建文皇帝果然是去了南洋。难怪成祖多次派人下南洋寻找,绍车四出,几於上穷碧落下黄泉,担心建文帝逊国伏戎。”
“俺祖上曾隨三宝太监下南洋,亲自在南洋各岛寻访,问当地土著,有无中原贵人到此,终不可得。此事,也是俺家一件秘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