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咯咯咯笑得枝乱颤,只道是陈斯远胡诌逞能之语,却不知此一句出处。
陈斯远倍感寂寥,只觉前一世离自个儿越来越远,如今尚且能回忆起,待再过十年,只怕那些记忆也要淡薄了。
此时尤三姐才道:“哥哥想要戒酒可是不易,谢恩表上过,今儿起少不得同科、同年相请,国子监的同窗,四下的亲朋故旧,各处上官师长,哪里不要走动?那二甲、三甲的还要备考庶吉士,哥哥下月初一便要入翰林院,算算也没几天了。”
陈斯远却笑道:“谁说没几天?我却说最少还有半年呢。”
尤三姐纳罕不解,忙追问缘由。
陈斯远便道:“妹妹岂不闻省亲假之说?”
这省亲假前明便有,照例新科进士可得一个月的省亲假,若是祭祖,便能得两月假期。别看只是一两个月,人家算的是刨去路上光景,留在家中居停的时间。
如此一来,京畿左近的还好说,放一个月假,磨磨蹭蹭俩月也就回来了。奈何天下广阔,有那西南边陲如云贵等地的士子,一来一回单是路上就要大半年,省亲一个月,一年打个来回都不错了。
到得本朝,省亲之例又有改进,新科进士可自请三个月至九个月的省亲假。
听得陈斯远的打算,尤三姐愈发讶然,不禁起身道:“这般说,哥哥暂且不去当官儿了?”
陈斯远探手揽了香肩入怀,分说道:“我才多大年纪?过了下月十三才算年满十七,即便要外放,只怕也要在京中堪磨十年才得以成行。下半年连着三桩婚事,我总不好每回都请假。盘算一番,干脆一次请够本,待万事了结,再往翰林院就职。”
尤三姐闻言点点头,道:“也是个理儿。”
陈斯远笑道:“此一说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呢。”顿了顿,陈斯远压低声音道:“圣上前一回龙体欠安,辍朝数日,早有风声放出,说圣上乃是中风之兆。也是因此,今科殿试才不曾选变法之才。
我这般年纪,怎么看本朝都不会大用,说不得圣人属意将我留给新皇简拔。既如此,我便合该韬光养晦、广结友人,著书以养望、游历以查弊。料想今上总会将我外放出去,留待新皇施恩。”
一番话说得尤三姐美目泛春情,她没那么大的心思,巴不得陈斯远整日守着自个儿才好呢。当下便将螓首贴在陈斯远怀中,柔声道:“哥哥既有了主意,我便不多问了。”
陈斯远心下感念,只觉亏欠三姐儿良多。思量半晌,低声说道:“妹妹且允我一些时日,说不得便能许妹妹一个好儿呢。”
什么好儿?
尤三姐立马便想到了宝钗、黛玉,此两女都能为兼祧妻,尤家又无男丁承袭宗祧,多她一个兼祧妻也是寻常?
换做尤二姐定会喜不自胜,奈何尤三姐有情饮水饱,当下只环了陈斯远的腰身嚅嚅道:“我又不求这些……哥哥只记得往后成了婚,时常来看我一遭就是了。”
陈斯远赌咒发誓,不迭应下。二人略略温存,待须臾,陈斯远方才咳嗽一声儿,提起妙玉、司棋搬来之事。
那二人所居之处隔着不到一条街,与尤三姐相隔一个能仁寺,尤三姐又不是傻的,哪里不知这二人存在?
当下又好气又好笑,抬眼见陈斯远一副小意模样,便只得瘪嘴应下。
陈斯远大喜过望,捉了尤三姐好一番轻薄,直到晴雯等吃吃而笑,这才将其放开。
晴雯等一醒,尤二姐也不好装睡,起身便灼灼盯着陈斯远瞧。方才陈斯远所说之意,尤二姐自是明了,因是用早饭时频频与尤三姐递眼色,偏生尤三姐就是不理,将尤二姐气了个仰倒。
早饭过后,丫鬟春熙递送过来一帖请帖、拜帖,有同年诗会,有同窗宴请,有邻人拜访,竟还有青楼相邀。
尤三姐、晴雯两个单挑了青楼送来的帖子,好一番拈酸吃味,更是将那些青楼名妓、魁骂了个狗血淋头,只道都是些没起子的狐媚子。
陈斯远乐不可支,越午后,选了张请帖,径直往酒楼而去,不提。
却说陈斯远连着数日酒宴,每日熏熏然,看似醉生梦死。实则每回酒席间,俱都谨言慎行。有同科以陈词打趣,陈斯远推却不过,便胡乱拼凑一首应景儿。旁人都说所作诗词寻常,他便推诿自个儿心境改易,做不出名篇。
有热络交往的,陈斯远与其称兄道弟;有暗自嫉恨的,他一笑了之。更有那手头紧的同科,陈斯远但凡得知,私底下总会送上一份程仪。
几日下来,同科都赞陈枢良仗义疏财,大有古之君子之风。
这日难得推却了宴请,陈斯远先行见过恩师廖世纬,师徒二人关起门来密语一番,旋即他又往燕平王府拜会。
此番再会,少不得被那燕平王好一番冷嘲热讽。陈斯远唾面自干,待这位惫懒王爷喷完了,这才将省亲假一事说将出来。
此言一出,直把燕平王听了个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