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五美吟

黛玉道:“河灯有甚稀罕的?我在南边儿也没少见。”

陈斯远正待顽笑几句,忽而瞥见砚台底下微露一纸角,不禁伸手要拿:“誒?妹妹写了什么?”

谁知黛玉反应极快,先一步夺过来揣在怀中,口中兀自嗔怪道:“你也不管什么,来了就混翻一气。”

陈斯远沉吟须臾,愕然道:“莫不是——”

黛玉知他开口准没好话儿,不禁急切抢白道:“不是!”

“不是怎地不让我看?”

一语未了,只见宝釵走来,往书房里一瞥,笑吟吟道:“你又要看什么?”

黛玉起身將宝釵让进来落座,白了陈斯远一眼,这才扯了宝釵的手儿笑道:“我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喜、可羡、可悲、可嘆者甚多。今日饭后无事,因择出数人,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可巧探丫头来会我瞧凤姐姐去,我因身上懒懒的,没同她去,適才做了五首,一时困倦起来,撂在那里,不想他来了,就瞧见了。”

宝釵逗趣道:“唷,那可不好让他瞧了去,免得四下传扬劳什子才名。岂不闻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还是第二件。其余诗词之类,不过是闺中游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才华的名誉。”

陈斯远浑不在意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留些才名在人间多好?说不过百年我咱们都做了黄土一捧,尚有后人记得咱们呢。”

宝姐姐、林妹妹素知陈斯远不在意那些繁冗规矩,私底下极为纵著她们,当下便相视而笑,宝姐姐劝说道:“罢了罢了,他都这么说了,再不给他瞧反倒成了咱们得不是。”

黛玉抿嘴一乐,这才將纸稿递给陈斯远,兀自催促道:“瞧吧瞧吧,只有一样,切不可外传。”

陈斯远不迭应下,接过纸稿观量,便见其上果然是五首诗。

其一写西施,旁人都赞西施,唯独黛玉羡东施。

效顰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许是一直寄居贾家之故,贾家又风波不休,黛玉只盼著来日如东施一般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其二写虞姬,这一首诗,黛玉对虞姬倒是盛讚有加。

诗中用了黥布与彭越的典故,两人原来都是项羽部將,降刘邦后破楚有功,黥布被封为淮南王,彭越被封为梁王,后来两人均因欲谋反被刘邦所杀。

黛玉估摸著是想,黥布与彭越甘愿投降於敌人,贪生求荣,苟且偷生,终究难逃一死的下场,而虞姬却对项羽忠心耿耿,临危不乱,拔剑自刎,以证其烈。

这倒极合黛玉的性子,但凡认准了,便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其三写王昭君,诗中一嘆王昭君红顏薄命,又盛讚其极有勇气,豁出己身北去和亲,到底搏出了一番天地。

王昭君出塞和亲是北去,黛玉寄居贾家何尝不是北去?且黛玉性子本就叛逆,又与自个儿早早结缘,她这是拿王昭君自比呢……誒?她是自比了,那自个儿成什么了?

陈斯远蹙眉朝著黛玉看去,黛玉皱了皱鼻子,別过头去不理他。宝姐姐更是在一旁掩口而笑。

陈斯远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去。

其四写绿珠。

西晋太康年间,石崇为交趾採访使,途经博白地,惊慕绿珠美貌,用三斛明珠聘她为妾,並在皇都洛阳建造金谷园,內筑“百丈高楼“,可“极目南天“,以慰她思乡之愁。

赵王司马伦专权,党羽孙秀垂涎绿珠倾国姿色,使人向石崇索取,被石崇拒绝。后孙秀在赵王司马伦面前加害石崇,並领兵围金谷园,欲强夺绿珠,她遂坠楼自尽。

绿珠女对石崇的坚贞歷来都被诗人们所歌颂,黛玉却说石崇只是贪恋绿珠美色罢了,对绿珠並无真心,所以绿珠死得冤。

由此可见,黛玉想要的从不是什么锦衣玉食,而是趣味相投、心有灵犀;

其五写红拂女,赞其慧眼识雄。

陈斯远忍不住偷眼观量,便见黛玉也往这边厢瞧过来,四目相对,黛玉立时红了脸儿。

陈斯远心下暗自雀跃,心道自个儿如今好歹在林妹妹心中有了些分量。转念一琢磨,林妹妹先前的诗词大抵脱不开自嘆自伤,如今却豪迈吟咏,可见林妹妹也长大了啊。

撂下纸稿,陈斯远赞道:“妹妹好才情,我看这五首连在一起不若就叫《五美吟》如何?”

宝姐姐赶忙接了过去,一目十行扫量过,也讚嘆道:“做诗不论何题,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隨人脚踪走去,纵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义,究竟算不得好诗。

即如前人所咏昭君之诗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寿的,又有讥汉帝不能使画工图貌贤臣而画美人的,纷纷不一。后来王荆公復有『意態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永叔有『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二诗俱能各出己见,不袭前人。

今日林妹妹这五首诗,亦可谓命意新奇,別开生面了。”

黛玉面上赧然,扯了宝釵嗔怪道:“不过胡诌几句,他胡乱讚嘆也就罢了,宝姐姐怎地也跟著起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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