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怔神儿的薛姨妈眨眨眼,瞬间恢復了几分精神,半撑起身形道:“我,”开口声音沙哑,她清了清嗓子方才压低声音道:“你没来之前我就想开了。”说话间隱晦往东梢间一瞥,道:“不如此作態,又怎能哄过宝釵?”
陈斯远有些傻眼,敢情薛姨妈这是做戏呢?
薛姨妈又道:“我也不是吃不下,实在是不敢吃。”
为何不敢吃?自是怕吃了后会犯了孕吐。昨儿个夜里薛姨妈眼见拿住了柳湘莲,心绪激盪之下便乾呕了半晌。那会子还可以推说是气急了,若是刻下再乾呕,以宝釵的聪慧又怎会不生疑?
陈斯远听罢这才舒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想想也是,薛蟠一去,薛姨妈便觉没了指望,自然形似槁木死灰。如今又是不同,其腹中怀了孩儿,说不定来日就能生下个男孩儿……有道是为母则坚,薛姨妈还谋算著四月启程躲去江南偷偷生下孩儿呢,便是悲春伤秋也不过是转瞬即逝。
薛姨妈探手捉了陈斯远的手腕,有些感念道:“多亏了你,指望著衙门,还不知何时將姓柳的贼子拿住呢。只是……下回再不可以身犯险了。”
拿住柳湘莲本是意外之喜,可话到了陈斯远嘴里就不能这么说。他便笑著道:“你我结缘一场,我知你心中记掛,既然得知来袭之人有柳湘莲,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將此獠拿住。天可怜见,竟果然拿住了!”
薛姨妈一双杏眼水润起来,右手死死抓住陈斯远的手腕。错非此地是蘅芜苑,刻下她又有孕在身,只怕立时便要扑在陈斯远怀中。
陈斯远一看不好,赶忙与薛姨妈商议著脱离蘅芜苑之事。
二人嘀咕了一番,又听见堂中动静,陈斯远便別过薛姨妈,寻了宝釵说道:“姨太太悲痛欲绝,又生出礼佛之意。我劝了半晌,姨太太执意要回櫳翠庵。”
宝姐姐眉头大皱,却又一时间別无他法,说道:“妈妈去櫳翠庵自无不可,只是断不可水米不沾了,长此以往身子骨只怕就要禁受不住。”
陈斯远面色凝重,点头道:“妹妹放心,姨太太说了,总要瞧著姓柳的人头落地,她才好告慰文龙在天之灵。”
宝姐姐便嘆息一声儿,也不避讳一旁的鶯儿,探手捏了捏陈斯远的手,一双杏眼里也满是感念。於宝姐姐心下,陈斯远虽与哥哥有些情谊,却不至於这般以身犯险。想来也是因著自个儿,昨儿个夜里陈斯远方才领著人追杀过去,虽说身上不曾伤了半处,可也是因著侥倖罢了。若那些贼人不信赖升扯谎,来个反戈一击……
莫说是伤了性命,便是磕著碰著都要让宝姐姐心疼不已。
宝姐姐心绪激盪,又见陈斯远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笑吟吟的模样,便嗔怪道:“你,你往后仔细些。亏得那些贼人上了当,不然还不知怎么善了呢。”
陈斯远笑著道:“我行事最是稳妥,妹妹放心就是了。”
宝姐姐情知这会子说什么都迟了,便囁嚅了半晌,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云丫头方才打发翠缕来,说要留在琴丫头处多待几日。”
陈斯远闻弦知雅意,眼见宝姐姐面上緋红一片,立时与其约定道:“那我入夜来寻妹妹。”
宝釵声如蚊蝇般应了一声儿,待听见西梢间里动静,赶忙后退一步与陈斯远分开,又遮掩著捋了捋鬢间垂下的髮丝。
薛姨妈熬了一宿,至今水米未进,刻下业已穿戴齐整,任凭同喜、同贵两个搀扶著从屋里出来,隨口与宝釵交代了几句,便要回櫳翠庵。
恰此时外间传来喧嚷声,鶯儿出去瞧过,回来便道:“太太、姑娘、远大爷,说是东跨院的王嬤嬤拿了宝二爷的小廝李贵,这会子已经去了辅仁諭德厅。”
宝釵纳罕道:“可知是因著什么?”
鶯儿回道:“好似是从李贵房中搜出了太太的物件儿。”
宝釵应了一声儿便拋诸脑后——她与陈斯远情定,此后再无心去关切荣国府的糟烂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