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棠阴比事

凤姐儿本就是个贪恋权势的,自不会真箇儿舍了那管家的差事。此番自是听了陈斯远献策,打算以退为进,好生与王夫人斗上一场。

那平儿闻言道:“奶奶莫非要用自个儿的体己贴补?”

凤姐儿冷笑道:“不过每个月一二十两银子的事儿,我又不差那几个银钱。”

平儿这才舒展眉头。是了,那胶乳工坊走上正轨,只待兵部下了订单,定能大赚一笔。凤姐儿自然也就瞧不上那仨瓜俩枣的小钱了。

正说话间,外间丰儿道:“奶奶,大奶奶、宝姑娘、四姑娘来了。”

凤姐儿与平儿主僕两个一怔,平儿忙挑了帘櫳去迎,凤姐儿也勉强撑起身形——既是抱病,自然就要有个抱病的样儿。

少一时,李紈、宝釵、惜春一併进得內中,凤姐儿便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不用李紈开口,惜春便凑过来笑道:“凤姐姐可好些了?”

凤姐儿道:“我这病须得將养著,只怕一时半会是好不了啦。”

惜春年纪小,听不出弦外之音,顿时好一番关切。那李紈与宝姐姐却不是傻的,眼见王熙凤气色正好,只脸面故意都敷了粉,哪里像是抱病了?

宝姐姐乐得凤姐儿与王夫人斗起来,自个儿也懒得参与其中。李紈心下暗恨王夫人苛待,虽说先前凤姐儿一直对她多有提防,可她一来並无管家之意,二来也不指望贾兰承袭荣国府家业,自是不会与凤姐儿交恶。

因是待惜春说过,李紈便上前道:“若我说你多歇歇也好,这么大个家业,家中千头万绪的都要你打理,便是再好的身子骨也要累病了。”

凤姐儿心下略略异样,旋即便知此为李紈善意。她赶忙道:“今儿个平儿实在打理不过来,我还想著强撑几日呢。嫂子既这般说了,那我便好生歇一歇。”

二人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先前凤姐儿处处提防李紈,盖因王夫人之故,生怕管家的差事落在李紈手里。如今仔细想想,不过是王夫人挑唆之语罢了。

什么寡妇不好拋头露面,薛姨妈也是寡妇,薛家大房家业还不是拢在薛姨妈手中?且先前凤姐儿管著內宅,又不用往外头去,哪里就要拋头露面了?

李紈顺势就道:“这就好。我们此来,是探丫头一时兴起,起了个社。如今才起了个头,不免手忙脚乱,便请你去做个监社御史。”

凤姐笑道:“我又不会作什么”湿“的”干“的,要我吃东西去不成?”

惜春说道:“凤姐姐虽不会作,也不要你作。只监察著我们里头有偷安怠惰的,该怎么样罚他就是了。”

凤姐儿顿时笑道:“你们別哄我,我猜著了,哪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你们的月钱不够了,想出这个法子来拘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

一席话说得眾人都笑起来了。李紈笑道:“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

凤姐儿笑著又道:“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著念书,学规矩,针线的,他们不好,你要劝。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子。

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

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玩玩,能几年的限期?

她们各人出了阁,难道还要你赔不成?这会子你怕钱,调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涸海乾,我还通不知道呢!”

李紈扭头与宝姐姐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

不待李紈往后头说,惜春就道:“凤姐姐这回可错了,大嫂子拿了体己,远大哥也给了不少,算来一早儿就够用了,我们也是想凤姐姐凑个热闹,这才来请……偏凤姐姐不识好人心。”

小惜春一番话说得凤姐儿讶然不已,李紈素来一毛不拔,这回怎地这般大方了?又想起那会子王夫人几次嘀咕,说那金刚经少说值个五七万银子,凤姐儿心下顿时有了数:

是了,换做自个儿也不好明言得了多少银钱,定要好生遮掩一番。这般想来,如今李紈可是个財主,可不就要掏了银钱?

再仔细思忖,李紈又是个谨小慎微的,掏了银钱生怕显眼,这才拉了自个儿做陪衬?

凤姐儿掩口笑得前仰后合,口中不住的道恼,禁不住心思转动:李紈如今不差银钱……说不得手头儿便有个一、二万银子,足够养她们娘儿俩的,加之素来为王夫人不喜,说不得非但不会帮王夫人爭荣国府家业,反倒还会帮著自个儿说话呢。

李紈素来在老太太跟前儿有脸面,有时候她一句话可比自个儿说百句都强,既然她有交好之心,那自个儿自当顺势应承下来。

於是凤姐儿便在炕头儿上敛衽一福,道:“是我说错了,给大嫂子道恼。”

李紈笑骂道:“你少马弔嘴,只问你一句话,这社你管不管?”

凤姐儿赶忙道:“我不入社几个钱,不成了大观园的反叛了?还想在这里吃饭不成?今儿个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作会社东道。过后几天,我又不作诗作文,只不过是个俗人罢了。『监察』也罢,不『监察』也罢,有了钱了,你们还撵出我来!”

此言一出,內中诸人都笑將起来。

凤姐儿是个爽利的,果然吩咐平儿取了五十两银子来。又因近来『抱病』,便说暂且不去秋爽斋,只待眾人做了诗词品评时,一道儿来凤姐儿院儿。

李紈、宝釵、惜春兴尽而归,下晌时秋爽斋果然起了社。因秋爽斋內中有一株海棠树,眾人先做过海棠诗,顺势便起名海棠社。

一日嬉闹,至傍晚时香菱方才饮得小脸儿红扑扑的迴转。

自打香菱寻回了母亲甄封氏,性子逐渐疏朗,脸上也多了笑模样,奈何平素依旧谨言。此番许是真箇儿称了心意,甫一回来便寻了陈斯远嘰嘰喳喳说个不停。

一会子说:“开到一半儿时,宝二爷兴冲冲的来了,听闻起社事宜,顿时急得抓耳挠腮的。四下问询一番,先说三姑娘的名號不好,改做了蕉下客,又被林姑娘打趣,说三姑娘这名號是鹿肉。

跟著宝二爷又自称綺霰公子,凑趣做了两首诗,奈何又被大嫂子定为末等。”

一会子又道:“我不过是凑趣的,所憋出来一首,却谁都比不过。宝姑娘、林姑娘还有新来的琴姑娘都做了好诗,就连大嫂子也难分伯仲,只得去前头寻二奶奶品鑑。

二奶奶听了一遭,只说林姑娘的最上口,便定下了林姑娘是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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