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莺儿不知何时追了上来,嬉笑着道:“姑娘何不与远大爷多说会子话儿?我看巡夜的婆子须得两刻才会转过来呢。”
宝姐姐一扭头,顿时唬得莺儿面上一僵。宝姐姐就道:“小心着说话儿,仔细你的皮!”
主仆两个闷声无言,一路回了蘅芜苑。莺儿吩咐了那靠山妇关门落闩,自去内中伺候着宝姐姐洗漱。谁知处在室中,莺儿总觉贴近了宝钗,便会若有若无嗅到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因仲夏闷热,宝姐姐干脆叫了温水来,褪了衣裳入得浴桶中洗澡。那莺儿拾掇着衣裳,谁知拾了亵裤,便见其上大片的水渍,又有古怪气味传来。
莺儿这会子十六了,四下里奔走,连那多姑娘与人偷情都瞧过几回,又哪里不知这是何物?当下不禁憋了笑,暗赞远大爷好手段,只怕再来几回自家姑娘便要守不住了呢。
这日夜里,宝姐姐又是好一番辗转反侧,自不多提。
及至天明,宝钗拾掇停当,记起陈斯远的话儿来,于是待用过早点便急匆匆往东北上小院儿而来。
入得内中,那薛姨妈方才用着早点,见了宝钗就笑道:“我的儿,你可吃过了?”
宝钗随口回了,随即上前低声道:“宝玉身边儿的小厮,有个叫茗烟的,妈妈可记得?”
薛姨妈不明就里,只道:“自是记得,怎地说起他来了?”
宝钗肃容,便将昨日陈斯远所言说了一遭……自然,宝姐姐不好说是陈斯远告知的,只推说是莺儿扫听来的。
薛姨妈闻言顿时惊愕不已,道:“你哥哥几日里才来一回,便是来了,也不过坐会子就走,哪里就会四下传扬这起子是非了?”
宝钗便道:“妈妈莫非忘了,早先哥哥也去私学,因着那劳什子香怜、玉爱,很是与宝玉闹了一番别扭……说不得那会子便得罪了茗烟,让他记到如今,这才寻机报还!”
薛姨妈顿时恼了,道:“一个奴才秧子如今也敢欺负到咱们头上了?”
奈何她虽气恼,却一时间拿茗烟没法子。宝姐姐等了一会子,这才道:“昨儿个入夜时我便让莺儿扫听了,那茗烟也是个不知检点的。”
那茗烟行事肆无忌惮,东府的卍儿且不提,竟与荣国府的两个小丫鬟也有染。昨儿个夜里宝姐姐单顾着心下别扭了,早起才寻了莺儿过问,果然便问出了那茗烟的马脚来。
当下与薛姨妈一通说,薛姨妈顿时颔首连连,不禁熨帖着扯了宝姐姐的手道:“我的儿,亏得你,不然这一遭还不知如何与你姨妈分说呢。”
宝姐姐道:“这攀诬之事,但凡是九真一假,被攀诬的便百口莫辩。妈妈回头儿与哥哥说说,往后还是少来荣国府吧。”
薛姨妈蹙眉道:“我何尝不知?奈何你也知你哥哥的性儿,若不让他来,说不得便要去外头胡乱厮混。罢了,过几日我回去看着他就是了。”
宝钗心下暗叹,就是因着这个亲哥哥,自个儿才被人小觑了几分。亏得与陈斯远结缘,不然说不得如今还要死守着那宝玉呢!
宝姐姐说过此事,便回了蘅芜苑。
薛姨妈心事重重地用过早点,一径等到辰时过了,这才往王夫人院儿来。谁知才出门,便有同贵自外头回来,悄声说了昨儿个王夫人院儿的事儿。
临了又道:“后来政老爷去了赵姨娘房里,发了好一通邪火,随即便去了梦坡斋。”
薛姨妈心下暗忖,姐姐本就与贾政疏远冷淡,这下子只怕更没什么夫妻情分了。
当下到得王夫人院儿里,入内便见金钏儿跪伏在地嘤嘤啜泣,王夫人也是愁容满面。
见薛姨妈来了,王夫人不过略略颔首,就与地上跪着的金钏儿道:“我若真个儿厌嫌了你,又岂会责打一番?那让我厌嫌的,我连瞧都懒得瞧一眼。”
金钏儿只顾着磕头,一旁的玉钏儿便道:“太太,也是爹爹、妈妈说话太重,我姐姐受不得,这才一时想不开。”
王夫人道:“若无此事,我还想着冷淡几日,给你个教训,再叫来房里伺候着。可你偏要投井……如今怕是老太太都知道了,我哪里还敢留你?”
金钏儿求肯道:“求太太看在我往日还算忠心的份儿上,给我一条活路吧。”
王夫人思量一番,就道:“罢了,我那陪嫁铺子里有一处布庄,你且去帮衬二年,其余的过后再说。”
金钏儿闻言紧忙叩头,玉钏儿也陪着磕了个头,眼见王夫人叹息着摆手,这才扶了姐姐金钏儿退下。
二人才走,薛姨妈便凑过来道:“姐姐也是心善,这等丫头只管打发去庄子就好,又何必管那么多?”
王夫人心下恨极了金钏儿,奈何有昨日之事,她又不得不安抚。且如今王夫人也不知,那金钏儿是否委身宝玉了。若严加相逼,谁知金钏儿会不会来个鱼死网破?
这般心思不好说出口,王夫人便叹息道:“罢了,总是伺候了我几年,我也不能瞧着她没个着落。”
薛姨妈点点头,也不曾探寻。呷了一口温茶,忽而说道:“姐姐,一早儿便有流言传出来,说是蟠儿将宝玉与琪官的事儿传扬了出去,这才让姐夫毒打了宝玉。”
王夫人故作讶然道:“还有此事?”
也就是方才要安抚金钏儿,不然王夫人早就寻了茗烟来过问了。昨儿与赵姨娘做过一场,本想要下狠手,谁知贾政偏赶上这个节骨眼回来了。又与其一番吵嚷,王夫人顿时心如死灰。
回得房里越想越不甘,她可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啊,如今竟斗不过一个丫头出身的姨娘,这让人情何以堪?
新仇旧恨迭在一处,不弄死赵姨娘母子,王夫人真个儿是坐卧不宁!
她拿定了心思,情知赵姨娘背后有老太太与贾政撑腰,听婆子说,昨儿个贾政在赵姨娘房里也发了火儿,过后便去了梦坡斋。想来也是恼了那对儿母子,如今合该拿了真凭实据往老太太跟前摆一摆,料想老太太定会被堵了嘴,再不好为其撑腰。
其后想要将那对母子揉扁了搓圆了,还不都是由着王夫人说了算?
此时薛姨妈忽而提起,王夫人自是讶然,不想这内中还有薛大傻子的事儿?
薛姨妈气恼道:“我还当哪个没起子的在背后胡乱嚼舌呢,谁知婆子正瞧见茗烟在二门外与人说道。呵,真真儿是乌鸦落在猪身上,他自个儿与蟠儿结了仇怨,便要趁机攀诬人。”顿了顿,又与王夫人道:“姐姐怕是不知,那茗烟不但与东府的卍儿有染,更是跟府中两个丫鬟不清不楚的。说不得宝玉屡次闯祸,都是被那茗烟引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