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三娘后槽牙紧锁,她何尝不想立刻将那惹祸的东西挫骨扬灰?但她更清楚,昨日那场放映,如同揭开了巨大的脓疮,疼痛的不仅仅是民间,更是这庙堂之上。
就在激愤之声渐趋高潮时,房玄龄缓步出列,声音沉稳,似古井无波:「陛下,老臣以为,影片内容固然石破天惊,然其技艺新颖,传播迅捷,已是既定之事实。强行查禁,恐如堵洪水,反致溃决,令流言愈发不可收拾。当务之急,非为堵,而在导。」
「导?」兵部尚书皱眉,「房相,如何导?难道要任由那等动摇国本之言蛊惑人心?」
「非是放任。」房玄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久经风浪的从容:「影片所言,虽是前朝旧事,或为他国演绎,然其中所涉诸多积弊,如吏治贪腐、如粮饷亏空、如民生凋敝,确可为当下之镜鉴。陛下可借此契机,明发诏谕,昭告天下,重申朝廷整饬吏治、革除弊政、恤念民瘼之决心,将民间之议论,引导至关切国事、建言献策之正途。同时,对于影片流传,可加以约束,命有司择其要害,撰文批驳,以释众疑,以正视听。」
他此言一出,殿内静默片刻。这无疑是老成谋国之策,试图在维护朝廷尊严的同时将失控的舆论重新纳入轨道。
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影片撕开的口子深可见骨,绝非几道诏书、几篇批驳文章就能轻易弥合。它像一面无情的水镜,照见的不仅是影片里那个虚构的末世,更照见了现实中那些不愿被阳光直射的角落。
退朝的钟声显得格外滞重,百官心事重重地退出大殿,三娘独坐良久,方疲惫地阖上双眼。
「他呢?」她低声问。
女官小心翼翼回道:「夏帅一早便出城了,说是去昆明池查看水车工坊。」
三娘冷哼一声,未再言语。
而此刻,长、咸的各个角落关于那部电影的讨论,正如山火蔓延,其势远超庙堂之上的想像。
西市一家临街的茶肆二楼,几位穿着体面的士子围坐一桌,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
「王兄,昨日……你可去看了?」一个青衫士子压低声音问道。
被问及的褐衣士子重重放下茶盏,茶水溅出:「看了!如何能不看?简直……简直是振聋发聩!以往读史,只见民不聊生四字,昨日方知四字背后竟是吃人!活脱脱的吃人!」
「慎言!」旁边一位年长些的书生连忙制止,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此等话题,不宜公然议论。」
「为何不能议?」青衫士子情绪激昂:「影片中所言,哪一桩不是历朝历代皆有之弊?贪官污吏,苛捐杂税,层层盘剥,最终苦的是谁?是你我这般寒窗苦读欲报效国家的士子?还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黎民百姓?那不过是将这血淋淋的真相摊开罢了!若连议论都不敢,我等读书何用?」
年长书生苦笑摇头:「李贤弟,你年轻气盛,不知其中利害。此等言论,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况且影片所言,终究是旧事演绎,岂可轻易与我朝类比?」
「类比?」另一名一直沉默的白面士子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冷意:「只怕未必需要类比。去岁关中雪灾,朝廷赈济钱粮,最终落到灾民手中的有几成?各地卫所兵额空虚,吃空饷、喝兵血者几何?这些,难道也是前朝旧事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你我心知肚明。」
茶肆大堂里,几个刚卸完货的力夫蹲在角落,就着劣酒低声交谈。
「那皇帝老儿,跟咱们县太爷一个德行!」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闷声道:「俺爹当年就是被剿匪的官兵抢了粮,活活气死的!官字两张口,说啥是啥!」
旁边一个年纪大些的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换汤不换药啊……俺年轻时逃荒,见过路边饿死的人,比戏里演的还惨……」
一番话,说得在座几人皆尽默然,茶肆角落里,一个看似普通商贾打扮的中年人,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帐本,眼神复杂。
与此同时,崇仁坊一座僻静的宅院内,几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也在密谈。此处并非崔、裴那般顶级门阀,却也是关陇集团中颇有势力的家族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