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周拾遗觉得有何不妥?」李世民不动声色地问。
「回陛下,」周正躬身道。
「臣近日因公务,曾数次前往京兆府下辖的蓝田、渭南等县。与当地农户交谈得知,去岁虽称丰年,然因山东之灾,漕运不畅,关中粮价本就已比往年高了半成。」
「如今青黄不接,市面米价已至斗米三十五文。民部所拟和籴之价,仍按去岁旧例,定为斗米三十文。此价与市价相差五文之多,农户若被迫售粮,无异于盘剥!恐伤农心,亦恐激起民怨!」
他话音落下,立刻又有另一位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出列附和。
「陛下,周拾遗所言属实!臣亦曾至鄠县、盩厔等地,亲眼所见,民间存粮并不宽裕。若此时强行低价和籴,必致怨声载道。请陛下明察!」
紧接着,又有三四名官员纷纷出列,他们官职都不高,多是些员外郎、主事,但言辞凿凿,都声称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列举了各自「深入」的县乡名称,甚至具体到某村某里的情况,一致反对民部拟定的和籴价格。
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唐俭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身为民部尚书,掌管天下财赋,自有其一套数据和考量。
被这几个小官当庭质疑,面子上如何挂得住?
他当即出列反驳:「尔等所言,不过一隅之见!民部所定和籴之价,乃综合往年粮价、国库支用、市场行情而定,旨在平稳物价,岂是尔等妄加揣测?」
那位首先发难的周正却毫不退缩,昂首道:「唐尚书!下官所言,并非妄加揣测,乃是实情!」
「尚书久居庙堂,可知如今长安米铺之价几何?可知乡间农户为缴纳租庸,已需粜卖多少存粮?」
「政策若不合下情,纵有千般理由,亦是害民之政!」
「你!」唐俭气得胡子一翘。
「黄口小儿,懂得什幺国家大计!只知空谈民情,可知国库空虚,边用浩繁?」
「正因知国库空虚,才更需体恤民力!」又一名官员高声接口。
「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岂是长治久安之道?」
「太子殿下常教导我等,要读圣贤书,更要下基层,知民间真实疾苦!唐尚书,您可曾亲自去乡间看看,问问那些农户,愿不愿以三十文一斗的价钱卖粮给官府?」
这话一出,不仅直接顶撞了唐俭,更是把太子李承干的教导搬了出来!
一直闭目养神的房玄龄猛地睁开了眼睛。
长孙无忌的眉头紧紧皱起。
高士廉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这几个小官,仗着太子的势,竟敢如此放肆!
龙椅上,李世民的面色沉静如水,但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
这些官员,无疑都是深受东宫那套「深入基层」理论影响的所谓「太子党」。
他们利用自己亲自走访得来的、难以驳斥的具体情况,向原有的政策制定体系和权威,发起了挑战。
而他们攻击的目标,直指掌管财政的民部尚书唐俭!
更让人无奈的是,这些年轻官员说的……很有道理!
他们引用的数据、描述的情况,细致入微,显然是真正下去看过、问过的。
相比之下,唐俭那套「综合考量」、「国家大计」的说辞,反而显得有些空泛和苍白。
在确凿的「民间疾苦」面前,任何大道理都显得有些无力。
这场原本寻常的朝会议事,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