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春秋战国,铁制农具与牛耕逐渐推广,生产力大为提升,一个家庭依靠自身力量便可耕种更多土地,产出更多粮食。」
「于是,井田制逐步瓦解,土地私有、居家为单位的耕作方式成为主流。这便是生产力发展,推动生产关系变革之明证!」
「管仲在齐国变法,奖励耕战,承认土地私有,正是顺应了此一大势,故能富国强兵。」
李承干似有明悟。
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读过春秋战国史,知道井田制瓦解、各国变法图强,但从未有人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角度,如此清晰地揭示其背后的动力!
原来历史的变迁,竟有如此冰冷而强大的逻辑在背后驱动!
「再比如,」李逸尘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用历史事实冲击他的认知。
「秦之所以能一统六国,凭藉的不仅是商鞅的严刑峻法,更是其奖励军功、废井田、开阡陌等一系列政策,极大地解放了秦国的生产力,并塑造了与之匹配的、高效而残酷的生产关系——军功爵位制度激励将士,土地私有激励农夫,使得秦国的战争机器拥有了远超六国的物资保障和兵员动员能力。」
「而秦二世而亡,原因众多,然其统一后未能及时调整过于严苛、只适用于战时动员的生产关系,以适应大一统帝国需要休养生息的生产力现状,亦是重要原因。」
「徭役过重,刑律过酷,破坏了民间恢复和发展的生产力,最终导致生产关系的彻底崩溃——天下大乱,群雄并起。」
李承干感到一阵心悸。
他将秦的兴亡与这三个概念一一对应,只觉得以往读过的史书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变得鲜活而深刻无比!
原来朝代的更迭,帝国的兴衰,其底层竟隐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博弈!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李承干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大唐如今的均田制、租庸调制,乃至士农工商的格局,也是一种生产关系?它是由我朝当下的生产力所决定的?」
「殿下悟了!」李逸尘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正是如此。均田制意在保证大部分农夫拥有基本的生产资料——土地,从而稳定税基、兵源。」
「租庸调制则是与之配套的产品分配方式。这套生产关系,在立国之初,有效地恢复和发展了因隋末战乱而遭到破坏的生产力,故有贞观之治的初步繁荣。」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
「然则,生产力并非一成不变。随着人口滋生,土地兼并渐起,均田制能否持续?」
「随着边患增多,战事规模扩大,租庸调征收的物资能否满足庞大的军需?」
「随着城市繁荣,商贸发展,现有的工匠制度和商业管理,是否又能充分释放其创造财富的潜力?」
「殿下,如今的朝廷,只知通过发行债券这等手段,试图在『分配』环节强行汲取更多资源,却未曾想过,若生产力本身没有质的提升,这等做法无异于竭泽而渔,那五十万贯债券所换来的,并非真正新增的财富,而是对未来财富的透支,必然引发信用危机!」
李承干彻底明白了!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俯瞰着大唐帝国的肌体与血脉。
所有的焦虑、所有的困境,似乎都在这套框架下找到了根源!
朝廷上下只顾着在「生产关系」上做文章,拼命敛财,却忽略了财富的真正源泉——「生产力」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