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为垄断知识,把控仕途与话语。农户依附于其土地,学子求索于其藏书,故而其势大难撼。」
「然而,」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
「世间还有一股力量,是世家难以完全垄断,甚至其自身发展亦需依赖于此的,那便是工匠之技,百工之巧。」
「这股力量,若能善加引导、培育、解放,便可成为殿下,成为大唐,绕开世家掣肘,直接获取实打实力量的新源头。」
李承干眉头微蹙,显然对「工匠之力」能达到如此高度尚存疑虑。
「工匠之技,或为军国利器之补充,焉能与土地、士人相提并论,竟成撼动世家之基?」
「殿下,此念差矣!」
李逸尘断然否定,随即开始层层拆解。
「请容臣为殿下剖析其究竟。」
「我们先论土地与农户。」李逸尘道。
「自井田制崩坏,至本朝行均田,土地始终是天下财富之本。农户耕于土地,产出粟麦丝麻,供养天下。然则,土地之产出,有其极限。」
他引述事实。
「前汉晁错曾言,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我朝风调雨顺,精耕细作,一亩上田,岁收粟米也不过一石半至两石。」
「此乃天地生养之律,纵有神农再世,亦难使一亩之地产出十石之粮。农户之力,尽于此矣。」
「而世家大族,凭藉其政治特权与经济实力,兼并土地,收纳佃户。」
「他们控制着这有限的、看得见的产出。朝廷赋税、百官俸禄、军队粮饷,大半出于此。」
「故而,谁控制了土地和依附于土地的农户,谁就掌控了国家的命脉之一。」
「此乃世家力量之基石,亦是其最为警惕、严防他人触及之领域。殿下欲在此领域与之争锋,难如撼山。」
李承干缓缓点头,这一点他深有体会,山东之行,所见田亩纠纷、佃户艰辛,皆与此相关。
「我们再论商贾。」李逸尘继续道。
「商贾流通货物,调剂有无,其利甚厚。太史公在《货殖列传》中亦不讳言其能。如猗顿以盐起,郭纵以铁冶,皆与王者埒富。商业之力,聚财之速,确非农耕能及,其上限似乎更高。」
「然则,」他语气一转,带着冷峻的洞察。
「商贾积累巨万之后,其欲何为?殿下可曾细思?」
不待李承干回答,他便自问自答。
「彼等所求,非止财货。乃是以财求田,成为地主,以财结官,谋求庇护,最终,必是培养子弟,读书科举,跻身士林!」
「为何?因唯有成为『士』,掌握知识权与话语权,方能保其家业长久,方能真正获得与世家大族平起平坐的地位,甚至……成为新的世家!」
他举出近例。
「殿下可观如今长安、洛阳之富商巨贾,谁人不广置田宅?谁人不竭力与官宦往来?谁人不延请名师,督促子弟苦读诗书,以期有朝一日金榜题名?」
「前隋时,江南富商,如沈氏、张氏,其子弟入仕者不乏其人,渐与旧士族联姻通好。」
「本朝虽重门第,然科举渐开,此路并未断绝。故而,商贾之力,其发展之极,往往不是瓦解世家,而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变成世家,或与旧世家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