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感到肩上的压力。
蝗灾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应对之策却处处掣肘。
兵部尚书一直未曾发言,此时忍不住道:「陛下,蝗灾凶猛,若处置不当,流民四起,恐生内乱。是否需调遣附近折冲府军士,协助地方维持秩序,弹压可能出现的骚动?」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尚未至此。动用军队,易使民心恐慌,反为不美。当前首要,仍是扑蝗与赈济。只要百姓有一口饭吃,不至饿殍遍野,便乱不起来。」
他话虽如此,但内心同样警惕。
前隋末年,多少烽烟起于饥馑。
他绝不允许大唐重蹈覆辙。
房玄龄沉吟良久,再次开口。
「陛下,臣思及汉元帝时,关东大水,朝廷曾令饥民可就食江淮间。」
「今山东蝗灾,是否可效仿古法,准许部分灾民,迁徙至淮南、荆襄等丰收之地就食,以减轻灾区压力,分散赈济负担?」
「徙民就食————」李世民重复着这四个字,眉头紧锁。
这同样是古老的办法,但执行起来同样困难重重。
「徙民途中,如何管理?粮草如何接济?到达之后,如何安置?是否会引发两地矛盾?玄龄,此议牵涉甚广,需详加斟酌。」
他想起太子近日对西州徙民事务的执着,心中微动,但随即按下。
西州是边疆开拓,情况不同。
内地大规模徙民,动辄引发社会动荡,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高士廉再次发声,语气坚定。
「陛下,无论采取何策,朝廷当下定决心,速做决断。诏令需明,赏罚需信。」
「扑蝗不力者,赈济不公者,当严惩不贷。唯有朝廷展现出雷霆手段与决然之心,地方官吏方不敢懈怠,奸猾之徒方不敢妄动。」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士廉的话说到了他心坎上。
作为帝王,在此危难之时,必须展现出绝对的权威和决心。
「高卿所言极是。拟旨:山东道蝗灾,乃当前国事第一要务。着令山东道行台、诸州刺史,全力以赴,扑蝗赈灾。凡有玩忽职守、救治不力,致灾情扩大、民怨沸腾者,无论官职大小,朕必严惩不贷!凡有能吏,扑蝗得力,安抚有方,保全生民者,朕不吝爵赏!」
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臣等遵旨!」众臣凛然应诺。
具体的方略就在这压抑而务实的讨论中,一条条初步确定。
全力扑杀,参照旧例加以细化。
调动一切可能粮源进行赈济,包括官仓、义仓,并尝试劝捐。
严令地方,加强监察,管控粮价。
暂不考虑大规模徙民和动用军队————
然而,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这些措施大多仍是沿袭旧制,能否有效遏制这场突如其来的灾荒,仍是未知之数。
国库的空虚,吏治的可能的弊端,地方大族的观望,以及那遮天蔽日的蝗虫本身,都是巨大的挑战。
李世民看着领命而去、步履沉重的众臣,独自留在空旷的大殿中。
他走到巨大的《舆地图》前,目光落在山东道那片广袤的区域上。
「蝗灾————民心————」他低声自语。
他知道,这场灾难不仅是对大唐物资储备的考验,更是对他这个贞观天子统治能力的考验。
若处理不当,之前积累的声望、好不容易稳定的局面,都可能受到冲击。
他回想起登基之初,同样天灾不断,那时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靠的是与群臣同心协力,靠的是不眠不休的操劳,靠的是那股不信天命、只信人事的锐气。
如今,那股锐气还在吗?
他自己,还有这满朝文武,是否已被承平日久消磨了心志?
一种深深的疲惫感袭来,但随即被他强行驱散。
他是李世民,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开创了贞观之治的李世民。
他绝不能,也绝不会被一场蝗灾打倒。
「传朕口谕,自明日起,朕之日食减半,直至山东灾情缓解。」
他对着空寂的大殿,沉声吩咐。
守在殿外的王德心中一颤,连忙躬身应下。
这不仅仅是一种姿态,更是他对自己,对天下人的一种告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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