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非简单地翻阅史书、听几个属官进言就能达到的深度。
那种仿佛亲身经历般对「鬻妻卖子」惨状的描述,那种对圣贤道理「苍白无力」的批判,若非真有某种契机触动其灵魂深处,绝难伪装得如此真实。
是有人在背后点拨?
那个屡次显现出惊人手段的「高人」?
可若真有此人,他教导太子这些,目的何在?
是为了将太子引向真正的「明君」之道?
李世民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梳子,一遍遍梳理着李承干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试图找出破绽。
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种仿佛被巨大问题压垮后的疲惫,以及一种挣脱了以往狭隘格局后的、略显空茫的沉重。
这不似作假。
无论如何,太子能开始思考这些问题,并且思考得如此「深刻」,从帝国储君的角度看,未必是坏事。
至少,他不再只盯着自己的足疾和父皇的喜怒,也不再仅仅纠结于朝堂争斗。
这或许——是一种成长的阵痛?
按下心头翻涌的疑虑,李世民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引导,是掌控话语的方向。
他不能让太子继续沉浸在这种对现行秩序带有质疑色彩的「困惑」之中。
必须将他的思维拉回到帝国正统的、可控的轨道上来。
「原来如此——」
李世民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平和与理解,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你能因一梦境而思及黎民,忧心国本,此心——殊为可贵。」
他先定下基调,肯定了太子思考行为的正当性,甚至将其拔高到「忧心国本」的层面。
李承干微微擡头,眼中适时的露出一丝得到理解的微光。
「你皇祖父——」李世民略作沉吟,仿佛在追忆。
「英明神武,开创我大唐基业,于民生疾苦,自是挂怀。」
「他于梦中如此问你,亦是期望你能承继大统,做一个明察秋毫、体恤民情的君主。」
他巧妙地将李渊可能不符合其性格的提问,解释为对继承者的期望与考验,赋予了其合理性。
「那幺,」李世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深邃地看向李承干。
「你皇祖父,可还说了别的?或是——指点于你?」
李承干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遗憾与愈深的困惑。
「回父皇,没有。皇祖父只是那样看着儿臣,随后景象浮现,再然后——儿臣便惊醒了。直至病中,那些景象与问题,依旧缠绕不去。」
他将所有思考的起点,都归于那个无法对证的梦境和高祖沉默的注视。
李世民微微颔首,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不再纠结于梦境的细节,转而开始履行他作为皇帝和父亲的教导之责。
他需要给太子一个「标准答案」,一个符合大唐统治根基的、关于「民」的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