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方才与杜正伦、窦静的谈话,他心中渐渐明晰。
杜正伦最后的那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可能包含着试探与衡量。
在这东宫属官竞相献策的环境里,适当地展示自己的能力是必要的,这能赢得重视和立足之地。
但如何把握这个「度」,既不显得平庸无能,又不至于锋芒太露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需仔细斟酌。
今日之表现,看来是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至少初步引起了杜正伦这等重臣的注意和赏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推开自己客房的门,将幽州的夜色关在门外。
夜色渐深,幽州城外的唐军大营灯火通明,中军大帐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卢国公程知节烦躁地渡着步。
他时不时望向帐外漆黑的夜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英国公李积则安静地坐在胡床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横刀,烛光映在冰冷的刀锋上,也映在他波澜不惊的脸上。
「娘的!」程知节终于忍不住,啐了一口。
「这太子殿下到底跑到哪个特角旮旯里去了?这都到幽州地界了,还不归队!他当这是游山玩水呢?」
李积头也没擡,声音平稳。
「殿下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你我离洛阳时,陛下亦有此意,让殿下多看看,多听听。」
「体察民情?」程知节猛地停下脚步,瞪着李积,声音拔高。
「放屁!体察民情用得着这样?他是一国储君!」
「想知道啥,把幽州刺史、长史那些官儿叫来问话不就得了?」
「那些泥腿子知道个啥?能说出什幺子丑寅卯来?简直是胡闹!」
他越说越气,蒲扇般的大手挥舞着。
「这一路上,磨磨蹭蹭,今天在这个村看看,明天在那个镇逛逛,行程耽误了多少?」
「我们是来驻防的,不是来陪太子爷逛集市的!兵贵神速懂不懂?」
「我看他就是在宫里憋久了,出来撒欢儿!都是陛下给惯的!」
程知节心里窝着一股火。
他本是冲着打仗来的,结果敌人没了,变成驻防。
驻防也就罢了,还得陪着太子玩「失踪」。
他骨子里是纯粹的军人,信奉的是令行禁止,是摧城拔寨。
对太子这种在他看来「不务正业」、「耽误正事」的行为,打心眼里看不惯,只觉得憋屈。
李积终于擦完了刀,归刀入鞘,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擡起眼,看着怒气冲冲的程知节。
「知节,稍安勿躁。太子殿下这一年的变化,你我在长安难道没有耳闻?」
「债券、盐策、山东之行————桩桩件件,可不像是个只知道玩闹的太子能做得出来的。」
「变化?」程知节嗤笑一声,一屁股坐在李积对面的胡床上,震得胡床吱呀作响。
「我原来也以为有变化!可这一出来才知道,玩性一点没变!还更野了!连人影都抓不着!」
「我看他就是不懂军事,不知道这行军打仗,时间就是性命!」
李积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
「我告诉你,现在的太子殿下,可不是以前那个你可以随意置评的太子了。
小心点,别惹到他,不然————他要是真想玩」,恐怕能玩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