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淮颇为诚恳地看着徐知微。
沈青鸾愁肠百结,她能看出徐知微心如死灰,浑然没有了生气。
徐知微当然记得那个赌约,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薛淮,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三人落座,一时无言。
“徐姑娘,事已至此,还望你能保持冷静。”
薛淮没有仓促提及赌约之事,他放缓语气说道:“若不介意,我们想听听你的故事。”
沈青鸾顺势说道:“对呀,徐姐姐,你的医术这么厉害,是从小就跟着名医学来的么?”
徐知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磨损的缝线,仿佛那粗糙的触感能压住喉间的涩意。
良久,她才抬起眼帘,声音像浸了秋霜的溪水,清冽而缓滞:“我无父无母,是姑姑从雪地里捡回的弃婴。她说那年腊月,运河冻得能跑马,我在襁褓里哭得只剩一口气,怀里塞着半块褪色的平安扣。七岁之前,我一直住在杭州城隍庙后巷,那时济民堂草创,姑姑本就十分辛苦,但她对我的照顾呵护依旧体贴入微,因而她在我心里和亲娘无异。”
沈青鸾默默叹了一声,她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明白对于徐知微来说,那姑姑如今的决定何其残忍。
“我识字是从《千金方》开始的。”
徐知微的语调终于有了一丝温度,缓缓道:“姑姑请来济民堂的孟老郎中教我。孟老脾气古怪,嫌我腕力弱,让我每日卯时去山上采露水,露珠坠而不散者,方入药引。有次攀岩摘石斛,我不慎跌进荆棘丛里,孟老骂我愚钝,却连夜翻遍药典,替我调了祛疤的玉容膏。”
薛淮眸光微动,他听叶庆提起过济民堂的玉容膏,穷苦妇人脸上的疤癞被这药膏抚平后,常跪在堂前磕头。
“十五岁那年,嘉兴水患后发疫。”
徐知微的眼神飘向窗外,仿佛穿过时光看见那片疮痍之地,“姑姑带我去救治病人。帐篷不够,病人只能躺在泥地里等死。我给一个高热惊厥的孩子施针退热时,他娘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哭喊求救,她的指甲掐进我皮肉里,很疼……所幸那孩子活了。后来他娘送来一篮野荠菜,说是河滩上最后一点青叶子。”
“再后来,疫区出现黑斑症,患者浑身溃烂,五日必死。孟老试遍古方无效,一夜急白了头。我在停尸棚待了很久,发现死者耳后有极细的虫噬痕。”
她抬手在案几上虚划一道线,眸中多了两分亮色:“原来是水虱钻入血脉,我用苦楝皮混雄黄酒熏蒸疫区,半月灭尽了虫卵。”
沈青鸾由衷地赞道:“徐姐姐,你真的好厉害。”
徐知微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继而道:“虽然我从小就没有爹娘的庇护,但姑姑对我极好,我不需要考虑其余事情,衣食住行都有人帮忙安排,我只需一心为人治病。说起来,我这一生也只做了这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