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英稍稍沉吟,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润的案几,发出清脆却略带压迫感的轻响,问道:“你对扬州这次的风波如何看?”
“先前有所耳闻。”
徐知微的声音平静无波,徐徐道:“听说两淮地界此番闹得很大,那个名叫薛淮的官员动用雷霆手段,两淮盐运司及扬州几大豪族几乎被连根拔起,抄没家产无数,震动朝野。”
柳英略带考校意味地问道:“你觉得这是好事亦或坏事?”
徐知微没有过多迟疑,应道:“贪墨者伏法,于民自有裨益。”
“贪腐如毒疮,剜去本是幸事。然而疾风骤雨之下,席卷的是否皆是恶藤?摧折的是否全是朽木?”
柳英眼中满是深意,提醒道:“譬如你今日所救之人,重伤垂危形迹仓惶。你所疑不差,他极可能正是这场盐政风暴中的漏网之鱼。但他或许只是盐司中一介无奈听命的微末小吏,迫于淫威签下几分不实账册;或许是豪族中某位并无决策之权、只求保全自身的旁支子弟……”
徐知微眉尖微蹙。
她虽是柳英一手养大,且从她那里学得很多本领,但是依然会有自己的想法,并非一味坚信不疑的应声虫,此刻不禁疑惑道:“姑姑,难道两淮肃贪不是一件好事?我听说那薛淮年纪不大,却是朝中有名的清官,想来他和陈琰、许观澜之流不同。”
“清官?”
柳英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意味深长地说道:“表面看来,薛淮除暴安良荡涤污秽,百姓或能得一时喘息,清官之名确是如日中天。只是在我看来,这种清官恐怕比贪官更加可恨。”
徐知微愈发不解,认真地说道:“还请姑姑指教。”
“知微,你要知道这世上有种人最擅伪装,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心里想的全是蝇营狗苟。”
柳英的眼底掠过一丝寒芒,沉声道:“薛淮为求显赫功勋,为求快速结案以固圣心,其势如山压卵,宁可错拘三千,绝不放过一人。多少无辜者因此身陷囹圄亲族离散?又有多少依附两淮盐业而生的商贩、船工、灶户,因商路崩阻而一夜之间生计断绝,沦为流民?”
似乎是想到某些往事,徐知微那双犹如冰泉一般的眸子变得幽深。
柳英见状便继续说道:“你以为涉案之人皆是恶贯满盈?实则其间不知裹挟着多少如草芥般被碾碎的清白。薛淮的赫赫功勋碑下,垫着无数无辜者的血泪白骨,他求的究竟是真公正,还是踩着他人尸骨攀上青云的私欲?”
徐知微的指尖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划过一道无声的痕。
这一刻她想起两年前那个道貌岸然的知县,她曾以为对方心中装着百姓,其实那人背地里几乎无恶不作,若不是姑姑及时带人赶到,涉世未深的她险些便中了对方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