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荣在递出文书之后,忐忑不安地观察着薛淮的反应,心中实在忍不住问候了几声赵总督的老母亲。
薛淮则逐字逐句地看完文书,然后将其放在案上,微微仰头眼神幽深,似乎在克制心中的怒意。
赵文泰这是要把运河可能断航的责任,提前全部扣在他薛淮和扬州府头上,一旦他签了这份文书,不仅引水救田之路被彻底堵死,将来若是运河真因天旱断航,他薛淮便成了第一责任人!
堂内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良久,薛淮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望着外面晴朗的天空,忽地轻声笑了起来。
朱荣亦站起身来,惶恐地说道:「府尊「,「朱通判。」
薛淮转头打断他,一字一句道:「还请你转告赵总督,这份文书本官不能具名。」
朱荣为难道:「这————」
薛淮深吸一口气,肃然道:「并非本官不体谅漕督衙门的难处,更非不顾运河国脉之重,只是此责甚大非扬州一府能担!天旱水枯乃天灾,非人力可全控,若签此文,岂非将天灾之责尽归我府?此非公允,亦非朝廷体统!」
「府尊所言极是,下官————唉————」
朱荣叹了一声,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赵总督打得如意算盘,既不愿动用最重要的储备水源帮扬州府度过难关,又想将潜在的责任全部推到薛淮身上—问题在于谁会看不透这里面的弯弯绕,更何况是薛淮这般人物。
他实在不想跑这一趟,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而且赵文泰不止大了他一级,他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就在朱荣惶惶不安、做好迎接薛淮怒火的准备之时,薛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道:「朱通判,若漕衙肯放高邮、邵伯二湖之水至扬州,本府立时具结《咨保漕状》,但是漕衙需具文言明—凡因天旱断航之责,概与扬州府无涉。这是本官深思熟虑之后的答复,请阁下转呈赵总督。」
朱荣心中一震,他原以为薛淮会断然回绝,没想到对方竟然愿意为扬州百姓做到这种程度,虽说话里仍旧留了余地,但是能够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换做那些年轻气盛的官员怎会愿意让步?
望着薛淮沉肃的面庞,朱荣躬身一礼,郑重地说道:「请府尊放心,下官愿竭力促成此事。」
说罢便拱手告退。
薛淮微微颔首,示意江胜送客。
堂内安静下来,薛淮转头望着窗外,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心里清楚,朱荣在这件事上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赵文泰最终多半不会答应放水,毕竟那两个大湖是他确保漕运通航的仰仗,是他仕途亨通的保障,至于扬州百姓的死活显然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
但是薛淮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