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同样凝眸而视。
迎着殿中诸人的目光,沈羡道:“京兆韦氏乃关中士族,方才见崔卢二人自取其辱,形如跳梁小丑,如今又因昏聩而罢相,自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沈某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
此刻的沈羡似是心平气和,甚至目光悲天悯人地看向韦琮。
韦琮一阵心烦意乱,这是什么看愚夫的眼神?怜悯他?
因为,韦琮忽而想起,自己在看一些麻木不仁的乡野蠢妇和愚夫时,似乎也是如此眼神。
韦琮念及此处,怒道:“沈学士,你这是何意?韦某出身关中士族,难道因为出身,就不能为崔卢两位相公鸣不平?”
“士族同气连枝,所言如出一辙,大同小异,这是韦相你自身的局限性。”沈羡道。
韦琮闻言,面色苍白如纸,耳畔紧急着响起那少年的话语,犹如一柄柄锤敲打在心底:“所谓局限性,你之所以是你,就是因为你是你,你为何有此言?无非是生于士族高门,从小养尊处优,而后辗转台阁,不识百姓疾苦,因与崔卢二人相熟,情感上倾向于崔卢二人,哪怕心头认为二人担任宰辅不妥,但一来情牵耳热,二来犹如井中之蛙,所见皆是井口方圆,不知天地之大,不知沧海之深,不知众生之苦。”
韦琮闻言,面色苍白如纸。
时人谈玄论道,对这等哲学思辩,本就具有悟性。
沈羡连用排比之句,可谓气势逐渐增强递进,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国师慕容玥清眸闪烁,熠熠夺目,女冠品咂着少年之语,只觉意味隽永,回味无穷。
你之所以是你,就是因为你是你。
赵王杨攸行身后的法明,同样抬起耷拉的眼皮,看向那少年。
韦琮心头烦躁不胜,反唇相讥道:“你呢?沈学士,难道方才之言,全出一片公心?”
沈羡淡淡一笑,道:“如果韦相以为沈某,方才所言乃是因崔相说娘娘不应委任在下任官五品,而起报复诘责之心,乃进而提罢相之议,那就大错特错。”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面色微动。
难道不是吗?
沈羡目光淡然如水,忽而缓缓取下头上的乌纱,向天后方向敬献,道:“富贵非我愿,但愿九州平!”
天后见此,原本淡然的神色倏然一变,心头大急,惊声道:“沈学士,你要做什么?”
长公主看向那少年,从那张瘦削清竣的脸上看到了真挚。
而殿中诸宰辅,皆是心头一震。
从五品官,此人这是要辞职相谏?
多大仇,多大怨?
可以说,经过先前一番争执,起码在场宰辅都不敢说天后用错了人,因为眼前此人的确是文才之士,旁征博引,能言善辩。
姓沈,难道出身兰溪沈氏?
那就并非乡野村夫。
兰溪沈氏族长为秘书监少监,馆藏典籍浩如烟海,如果从中抄录一些,由子弟习传,当有此番才学。
这个时代,虽然说来有些不平等,但的确带有鲜明的身份政治特点。
哪怕是后世,自我以上,众生平等,自我以下,等级森严。
这是人性使然。
“羡心之所求,不过求仙问道,泛舟江湖,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沈羡面色一肃,徐徐道。
此刻,慕容玥柳眉之下,打量着那少年,能够感受到少年倏然上扬的向道之心。
甚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