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北虏铁骑已破襄樊!」
一个瘦削文士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惊惶,「樊城————樊城守将吕文焕力战不屈,城破之日,举家自焚殉国!襄阳————怕是也————」
「噤声!」
另一个微胖的文士连忙打断,左右看了看,声音带着一丝醉意和颓唐,「樊城破便破了,襄阳————自有贾相斡旋!北虏所求,无非财帛女子,岁币加厚些便是————何至于————何至于玉石俱焚?」
他端起酒杯猛灌一口,眼神迷茫,「这江南————这临安,歌舞升平,不也挺好?」
「好?」
对面一个年纪稍长、胡子花白的老吏冷笑一声,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好在哪里?是那经界推排法」搜刮民脂好?还是那公田法」强夺田地好?」
「国库空虚,便拿我等小吏开刀,薪俸减半,还要摊派助饷」!天灾人祸,民怨沸腾如沸鼎————哼,怕是哪天狼国兵临城下,咱们还在这画舫上唱着《后庭花》呢!」
话语辛辣,却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唉————」瘦削文士长叹一声,眼神空洞地望着摇曳的烛火,「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你我————又能如何?不过是这秦淮河上的浮萍,随波逐流罢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罢!」
另一桌上,满面红光的富商正搂着一个歌妓调笑,粗短的手指贪婪地揉捏着,口中发出含糊的醉话:「怕什幺?天塌下来,有————有高个子顶着!」
「贾相爷说了————北边,自有办法!咱们该乐呵————就乐呵!」
「来,小娘子,再陪老爷喝一杯,老爷有的是————有的是金子!嘿嘿————」
眼前热闹,像华丽锦缎,挡不住颓废腐朽。
每个人都在这片「繁华」中纵情声色,用酒精、美色、喧嚣麻痹自己。
这红绡坊,就是南宋末世华丽的坟墓,醉生梦死与绝望交织。
听到这些话,李衍顿时感到一阵胸闷。
这是股不属于他自身记忆的颓丧感,似野草疯长。
腰间断尘刀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甚至想和那些宾客一样,放浪形骸,一醉解千愁——
金陵城西,临水江岸边。
风雨中,一盆盆篝火摇曳不定。
四周站了许多黑衣人,僧俗道皆有,各个脸色阴,还有不少满脸凶相的汉子,手持钢刀,满眼皆备,正是金陵茧衣教招揽的左道妖人和绿林悍匪。
王道玄和吕三被铁链捆绑,扔在地上,沾满污泥。
老道身子骨一般,仍在昏厥。
吕三同样倒在地上,闭着眼睛,却通过眼缝打量周围。
在队伍最中心的空地间,放着一面硕大铜盆,周围以北斗七星布局插着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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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盆里的水波纹荡漾,模糊映出画舫中神色颓然、深陷幻境的李衍。
他满脸悲怆,独自喝着闷酒。
铜盆旁围了四道身影,正是尸衣姥姥、百骨真人、林中翁和鬼戏班班主四名地仙。
「尸衣道友的圆光术果然名不虚传——」
鬼戏班班主先是称赞了一句,随后盯着镜中景象嗤笑道:「此子年少成名,虽说难对付,几次坏我大事,但入了这红绡坊」,任你神通盖世,也得尝尝这百年腌臜绝望的滋味!」
他身旁,百骨真人手指摩挲着白骨法器,沙哑接口叹道:「班主所言极是。
此地本只是前朝那些贱婢横死积怨所化的凶煞阴窟,虽厉,却翻不起大浪。」
「怪就怪在大罗法界————不知何时,一丝法界之力竟渗入此间,污秽凶地得了造化,竟成了能勾连虚实、吞吐情绪的奇异「秘境」雏形!」
「当年林灵素那牛鼻子察觉有异,却不知其所以然,虽封得住怨魂,却封不住人心。教主慧眼如炬,早看出此地妙用—它竟能如蛊盅般,吸纳生灵濒死时的绝望怨念。」
「南宋亡国,金陵十室九空,大兴朝短祚,江南血洗,万民泣血————这些,都被长生公留下的布置引导,全喂给了这处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