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风雨桃李荠菜花

寺侧有泉净且冽,山僧以青竹长筒引入灶房,煮茶甘甜。那年老文士在此长住,每日都会抄经。随身带有一方古砚,文士经常亲自持砚去往青筒,汲泉而归,用以研墨。后山有御碑亭,是前朝皇帝为太后祈福所立。亭外道旁犹有十数石碑,多是当地官员祈雨而起,碑文皆言此寺求雨灵验,与朝廷奏请寺田几亩云云。

禺州境内,百里不同天,自古午时便有晴天响雷的异象,而且沛然水汽遇高山而阻,若两兵相接,沙场对垒,故而山中古寺多暴雨,声势惊人,若旱蛟赴壑,急急匆匆,往往短则一盏茶工夫,长则一炊,即可复见天日。土人皆言有隐龙行雨至人间,拖尾过此山也。

历史上,这座古寺曾多次遭受兵灾和雷击,一次次毁弃和重建,所幸寺内功德碑上都记得清楚。

曾有巡夜僧人目睹古怪一幕,电火交织一团,自窗户而入,亮晃晃蹿上屋檐。天火灼烧屋内神像的金粉佛面,熄火之后,佛像面有泪痕,而大殿栋梁、窗户皆无损,还有一尊骑着狮子的佛像也破裂了,所涂金粉也都熔化如水,其余颜色如故。

等到现任住持在此驻锡,升座讲法,每逢夜间雷电,一处塔顶便会金色绽放,若流星四散。但是别处再无古怪异象,寺庙一时间香火大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愿意绕过诸多道观、寺庙来此敬香。

不承想这位和尚竟然为僧人和香客一一详细解释了他亲自绘制图纸的屋脊鸱尾,为何能够防止雷击和天火,那寺庙内的塔尖为何要镀上一层金,以及那根直达地底的塔心圆柱,材质是什么,为何会在古书上被称为雷公柱,建造地底下那座“龙窟”的用意是什么……总之按照老和尚的说法,其实没有那么玄乎,与鬼怪作祟、祥瑞皆无关系。

在那之后,寺庙内外,不管是听得一知半解,还是完全听明白了,都觉得这雷击天火,好像无甚意思了。古古与怪怪,道破就见怪不怪;神神和奇奇,看穿便不值钱了。只是老和尚如此作为,直接导致好起来的香火,再次冷落下去。为此,庙内僧人不是没有怨言,只是老和尚是大骊朝廷钦定的住持,请神容易送神难哪。

这位在庙内借住的陈居士,也曾好奇询问,大和尚为何如此“多此一举”。

老僧的解释很简单:“佛法不当以神异示人。”

居士便好奇询问:“佛门有神通,不是方便法门吗?”

老僧笑言:“终究只是方便法门,并非不二法门。”

双鬓霜白的书生点头道:“善。”

“既然居士也信佛,那贫僧就有一问了。”

“大和尚请问。”

“你觉得佛法是厌世之法吗?”

“如来说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居士沉默片刻,给出这用来壮胆和当作定心丸的三句后,“如果仅限于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佛法……自然是厌世的。”

老僧轻轻点头,笑着离去。

大雨将至,文士起身行礼。一位老僧停步还礼,走入廊道中。

老僧笑道:“原来陈居士是修道之人,修行雷法?”

文士点头道:“不敢说登堂入室,略懂皮毛而已。”

老僧笑道:“如果陈居士是为了修行而来,不管是引雷还是炼物,陈居士岂不是都要白跑一趟?”毕竟如今寺庙只有避雷而无引雷了。

历史上本寺有武僧修行神通,作金刚怒目,外出降妖除魔,寺庙为此专门开辟出一间引雷屋室,内有木鞘的百炼刀剑。每当雷击过后,刀剑往往就在鞘中熔为液,而刀鞘依然完整。此外还有各类镀金、镶银的漆器,让上面的金银全部熔化,流入专门设置的众多器皿中,再用山上冶炼秘术将其重铸为崭新刀剑,或是将其当成符箓“丹砂”,用以画符,皆能震慑鬼物邪祟,无往不利。

文士摇头道:“只是慕名而来,与方丈请教佛理。”

老僧问道:“佛家八万四千法门,唯有律宗最为清苦。陈居士既非佛门中人,为何独独对我们律宗感兴趣?”

律宗可谓戒律森严,持戒修行,公认最苦。

“先难后易难也易。再者不敢与大和尚打诳语,只是在寺内苦修,出了寺庙山门,另有修行法。”

老僧闻言点头道:“在此敬过香拜过佛,出了山门,也是修行。”

文士问道:“芸芸众生,各有业障,如何教以因果报应之说?”

老僧笑道:“因果一说,古来圣贤不必信,痴顽愚人不肯信,机巧小人不敢信,中人则不可不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天边闪电雷鸣过后,骤然间大雨滂沱,就像一座悬天巨湖漏了个口子,大水肆意倾泻人间。

老僧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文士轻轻捻动一颗颗念珠。

檐声如瀑,雨幕如帘。

水深无声,大雨不长。

雨后初霁,暖日和风,青山带雨翠欲滴。

老僧睁开眼,轻声笑道:“城中桃李愁风雨。”

陈平安会心一笑点头道:“春在溪头荠菜。”

宝瓶洲南方地界,陈平安确实游历不多,除了上次与宋前辈一起走过一段山水路程,每次南下,陈平安都是乘坐渡船去往老龙城。先前答应了青蚨坊张彩芹和洪扬波,要去青杏国参加那场储君的及冠礼,陈平安就想要多了解一些青杏国的世情风貌。青蚨坊所在的地龙山渡口就属于青杏国柳氏。因为位于齐渡以南,青杏国得以脱离大骊藩属国身份,重整旧山河。柳氏皇帝如今年纪不小了,已经将近古稀之年,本该立储树嫡,守器承祧,只是不知为何,柳氏皇帝却是立幼子为一国储君,又破例为这个年轻太子举办一场对外的及冠礼,也算是一种铺路。

青杏国新任国师是洪扬波的山上老友,而青蚨坊的东家女子剑修张彩芹,她所在家族,却不在青杏国境内,而是更南边的梅霁国,其家族是一个将相辈出的头等豪族。梅霁国的天曹郡张氏,在以前的宝瓶洲中部偏南地界,是一个很有底蕴的仙家门阀,在山上的名气,要比民间更大。

余霞散绮后,圆月又摇金。

一位神色木讷的背剑少年,独自行走在月夜中的荒郊野岭。凭借月色照耀和异于寻常的眼力,少年正在翻看一本兵书。

这是一处潦草打扫过的战场遗址。早年青杏国朝廷在这办了场水陆法会,户部拨下来的银子,层层克扣,八万两纹银,最后真正用在这边的,恐怕还不到八千两。

天不管地不管,朝廷想管管不了,修士管过还吃个大亏。故而淫祠神祇,山精水怪,凶鬼恶煞,阴灵邪祟,纷纷聚集在这方圆千里之地。好像天曹郡张氏曾经秘密派一拨张氏子弟,结果铩羽而归,折损颇多,使得这一处地界,聚拢了更多闻讯赶来的穷凶极恶之辈。

这个脚踩一双草鞋的背剑少年,走到一处孤零零的高山山脚处,便合上那本书,收入袖中,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开始独自登山。

历来登顶天地宽,人间春色从容看。只是这处山巅所见,四周天地间都是瘴气缥缈的阴恻恻景象。

极尽目力,远处荒原,白雾茫茫,依稀可见一高一低两座山峰,若依偎状。山中有两粒萤火,多半是山中府邸,灯火通明。去往两座山头的大地之上,还有一条缓缓移动的红色丝线,约莫是有一支队伍在赶路,浩浩荡荡,点燃了火把,高悬大红灯笼。

等背剑少年走入山顶一处平坦大石岗后,已经有旅人早早在此歇脚,他们架起火堆,一口大锅内,沸水噗噗作响,翻滚着牲畜的各类下水。

一个背对着少年的干瘦身影,正蹲在地上,手拿一只勺子,尝了尝汤水滋味,摇摇头,又拿起脚边的瓶瓶罐罐,往里边倒去。还有个肩挑油纸伞的女子,面朝崖外,不见容貌。距离少年最近的,是个脸色惨白的年轻男子,像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将那货郎担放在一旁,箱子里堆满了各种衣饰的纸人和纸质元宝、银锭。他们对于少年的到来,都浑然不觉,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没过多久,四个脚夫挑着个简陋轿子,轻声闷喊着号子走过来,竹编轿子上边坐着个身披鹤氅的中年文士。落轿后,四名精壮挑夫便杵在原地,双目无神。那个文士腰系一条青玉材质的蹀躞,上面悬挂着各色官印、兵符,琳琅满目。

鹤氅文士瞥见那个清秀少年,竟是一张陌生面孔,便小有意外,犹豫了一下,沙哑开口道:“这位小兄弟,是艺高人胆大,不惧瘴气,还是运道不好,误入此地,又或者是与我们是同道中人,奔着合欢山那桩艳福来的?”

不承想那少年是个脾气极差的主儿,闻言只说了一个字:“滚。”

文士吃瘪,洒脱一笑:“现在的少年郎,一个个的,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货郎笑出声,不知是危言耸听,还是别有用意:“如果不是天曹郡张氏子弟的话,那你是年纪轻轻就想不开了,敢这么跟我们白府主说话,是想着早死早投胎吗?”

鹤氅文士赶紧摆手:“小兄弟莫怕,别听这个病秧子乱说,鬼话连篇,信不得,谁信谁死。”

少年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眯起眼,举起那枚铜钱,透过孔洞望向鹤氅文士,竟是一副枯骨,再稍稍转移铜钱,观察起那个货郎,倒是个阳间人。

货郎有点幸灾乐祸,哈哈笑道:“白府主,露馅了吧,没想到这位小哥还有此等傍身手艺吧?”

鹤氅文士笑道:“出门在外,跋山涉水,谁还没点三脚猫功夫?否则活不长久。”好言难劝找死鬼,这个暂时不知身份根脚的少年,要是觉得那个货郎才是好人,就去死好了。

货郎笑道:“少年郎,既然有此手段,就不看看这口锅内所煮食材是何物,还有那位撑伞的姑娘,长得到底好不好看?”

背对众人的女子拧转伞柄,油纸伞轻轻旋转起来。

背剑少年说道:“他们对我都无杀意,看什么看?挑衅吗?”

货郎咦了一声:“不承想还是个懂点江湖规矩的,如此说来,肯定不是天曹郡张氏子弟了,他们可都是些眼高于顶的仙裔。”

鹤氅文士点点头:“吓了我一跳,差点以为是张家子弟,或是金阙派的谱牒仙师,吃饱了撑着要来这边替天行道。”

那个等着一锅下水煮烂的男人低声笑道:“怕什么,天曹张氏不是才在这边碰了一鼻子灰?嘿,断肠人忆断肠人。”

鹤氅文士叹气道:“为了逼退天曹张氏,合欢山那边也是元气大伤,我有一个在山神府内当差的朋友,说没就没了。”

那少年问道:“合欢山那边,有什么艳福?”

鹤氅文士哈哈笑道:“好小子,原来是同道中人,一听这个就来劲了。”

少年脸色阴沉:“说话小心点,不然狗吃王八。”

鹤氅文士显然没有听懂这半句歇后语。

那个走南闯北的货郎忍不住笑道:“狗吃王八,找不到头。”

鹤氅文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没有出手,搓手笑道:“大人有大量,本府主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你一个莽撞少年置气。”

少年不知是个不谙世故的愣头青,还是真有依仗的高人,反正说话是真不中听:“就凭你,小爷一脚就把你裤裆里的卵蛋都给踢爆,哦,你就是个骷髅架子,没卵的。”

蹲在锅边的汉子直接伸手从油锅里捞起一串肠子,抬头放入嘴中,转头,满嘴油渍,朝那鹤氅文士扯了扯嘴角,含糊不清道:“白府主,搁我忍不了,非要跟这个外来户过过招,手底下见真章。若真是天曹张氏或是金阙派来这边打探消息的奸细,回头白府主只需将尸体丢给合欢山,也是大功一桩,可不就是一份聘礼吗?”

那撑伞女子转过身,竟是无头者。少年微微皱眉,拱手道:“姑娘,对不住,无心之语。”

无头女子抬起手,捂嘴娇笑状,轻晃肩膀,约莫是示意无妨。

那男子大口嚼着肚肠,问道:“少年郎,姓甚名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陈仁。”

“少侠这名字取得是不是有点,嗯?”杀身成仁。

“我觉得很好。”

“既然不是谱牒修士,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游山玩水。”

男子一愣。

货郎坐在那条扁担上边,双臂抱胸:“既然是山泽野修,想要在这边找个靠山落脚?”

鹤氅文士微笑道:“不是剑修却背剑,难道是个武把式?”

少年盯着这个白府主:“府主?哪个弹丸小国的淫祠小庙,竟敢自行开府,不怕遭雷劈吗?呵,小腚儿非要拉粗屎,小心屁眼开以后放个屁都是一裤裆。”

不光是那个鹤氅文士,就连其余几个,都给这少年的言语整蒙了。行走江湖,这样不太好吧?

货郎以心声言语道:“各位都悠着点,我前不久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天曹张氏出了个女子剑仙,隐藏极深,前些年才崭露头角。她还有一个贴身扈从,资质惊人,具体道龄不知,反正瞧着年少,也是位中五境修为的剑仙了。上次张氏子弟在这边吃了大苦头,不出意外,他们再来这边,要么是跟青杏国国师的金阙派联手,要么就是那两个剑仙联袂而至了。眼前这个说话跟吃了爆竹似的背剑少年,可别是那个张氏扈从才好。”

世间修道之人,就没几个不怕剑修的。尤其是山泽野修和鬼怪之属,只要碰到剑修,别管对方境界高低,就算他们倒了大霉了,只要对方不痛下杀手,都是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鹤氅文士埋怨道:“石壶,你不早说!”

货郎笑道:“白茅你也没有早问啊。”

鹤氅文士问道:“石壶,你消息灵通,我此次登山,就是想问你一句,听说合欢山那边山神嫁女的嫁妆之一是部兵书,消息确凿无误吗?”

货郎伸出手:“老规矩。”

鹤氅文士从袖中摸出两颗雪钱,抛给货郎。货郎将那雪钱径直丢入嘴中,当场大口咀嚼起来,几缕雪白灵气从嘴角流散,被他伸手全部笼住,重新拍入嘴中,似乎还有些许残余,货郎仰头刺溜一口,悉数吸入口中,脸上布满陶醉神色,原本好似病秧子的汉子,脸庞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白茅沉声道:“吃饱喝足,现在可以说了吧?”

石壶以心声笑道:“可以确定是真有这么一部兵书,只是品秩高低,就难说了,有猜是件法宝的。白茅,你说你一具冢中枯骨,生前也不是带兵打仗的武将,就是个守土失职被上司斩首示众的可怜虫,小小知县而已,要这部兵书有何用?擦屁股吗?”

白茅拢了拢鹤氅,冷声道:“这就别管了,鸟有鸟道,蛇有蛇路,你我无冤无仇,只管各走各的。”

石壶点头道:“各走各路,有机会就合作一把。”

山顶一阵大风吹过,少年袖子猎猎作响,所背长剑剑柄微微摇晃起来,发出细微声响。少年连忙挪步侧过身,迎风而立。

撑伞女子抬臂做扶额状:你说你一个才四境的纯粹武夫,来这山顶做什么?来就来了,看完风景,走就是了。这帮疑神疑鬼的货色,忙着参加合欢山的喜宴,误以为你是个硬茬,多半不会出手阻拦你下山。何况白茅方才故意开口挑衅,再假装对你忌惮,不愿出手,其实就是替你挡灾了。

依旧不知道轻重利害的背剑少年,还在那边自顾自说道:“那天曹郡张氏子弟,还有金阙派仙师,术法都很了不起?怎么个高法?你们谁领教过?说来听听。”

约莫是送出去两颗雪钱的缘故,白府主心情不太好,嗤笑道:“两家宗房和嫡系,都是些高不可攀的天上人物,你一个假冒剑修的蹩脚货色,少在这边丢人现眼,赶紧滚蛋,走慢了,本府主就将你炼为挑夫……”白茅同时以心声说道:“陈仁,你速速离开此地。”

见那少年满脸狐疑神色,鹤氅文士立即以心声急急说道:“少年,这个货郎与那架锅的汉子,是一伙的,锅内所煮下水,你真以为是牲畜的脏腑?赶紧走!你这蠢货,真以为在这无法无天的鬼蜮地界,人便比鬼好吗?那两颗雪钱……罢了,你逃不掉了,下辈子再还我吧。他们只要联手,我注定斗不过,没道理为你这种傻子搭上一条命。”

那货郎站起身:“陈仁,虽说今夜之前,咱俩素未谋面,不过我作为江湖前辈,可就要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了。”

鹤氅文士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没打算出手。这可是那石壶的口头禅,他说掏心窝子,就真会掏心窝子。

背剑少年干脆伸手绕后,将那用桃胶粘在剑鞘内的剑柄给扳下来,放入袖中,微笑道:“你叫石斛?注意点,别自寻死路,我可是会仙家剑术的!”如此一来,少年便背着一把空空的剑鞘。

那无头女鬼幽幽叹息,死到临头还要如此大言不惭,那就不救这少年了。看少年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行事风格,在这鬼吃人、人也吃鬼的地界能活多久?只是她难免心生疑惑,就这么个愣头青,怎么一路走到这处腹地的?

不知为何,那货郎脸色剧变,正要说话,山外异象横生,宝光熠熠,几道流彩一下子撕裂沉沉夜幕,格外扎眼。

一对少男少女转瞬之间就从十数里外来到山顶,一双璧人,前者背剑,手持马鞭,骑一匹雪白骏马,后者乘鸾。好个宝剑珠袍美少年,追风一抹紫鸾鞭。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魁梧壮汉,上身裸露,遍体鲜红色文身。凌空蹈虚,风驰电掣,跟着前边两人。

三人飘然落地,白马与青鸾都各自化作一张符箓,被少男和少女拈在指尖,再放入怀中。光凭这一手“家当”,就让鹤氅文士羡慕不已,眼馋垂涎之余,他没有忘记身形倒掠,尽量远离这几个练气士。

少女眼神凌厉,道:“怎么说?”

那壮汉看了眼鹤氅文士:“有业无孽之鬼,死后执念深重,立起淫祠,却无法成为一地英灵。”视线转移向那个背剑少年:“活人,好像是个武夫。”再看那撑伞女子:“无头鬼,秋分日,正午时,死在一个阳气鼎盛的刽子手手中。”最后望向那口油锅和汉子:“练气士,好食人肉,作恶多端,比那山野作祟的伥鬼还不如。”

少男冷笑道:“那就斩了。”

剑光一闪,便是一颗人头滚落,刚好坠入那口油锅当中,一颗脑袋在沸水中扑腾腾起伏。少女满脸厌恶神色,袖中瞬间绽放出一道璀璨金光,将那口油锅连同头颅一并打碎。伴随着一阵铃声,金光一旋,返回少女袖中,在空中带起一条经久不散的金色丝线。

壮汉再望向那病秧子货郎:“狼狈为奸,一路货色,还是个炼成人形的妖族。”

少女神采奕奕,问道:“可是蛮荒余孽?”

壮汉摇头说道:“本土妖族。”

少女有些惋惜神色,这就没有战功可换了。

少男微笑道:“再斩。”

货郎一脚挑起货担,砸向那少男,再朝崖外纵身一跃,仍是被一道画弧剑光戳中后背心,剑光再起,又割掉头颅。壮汉蒲扇一般大小的巴掌挥出,便将那只货郎担打成齑粉。

少男嗤笑一声:“雕虫小技,也想瞒天过海。”

少女摘下腰间一串金色铃铛,轻轻一晃,崖外一缕黑烟砰地散开,化作数百张白纸,少年双指并拢,轻轻一划,飞剑如获敕令,雪白剑光在崖外纵横交错,将那些白纸搅了个粉碎,壮汉再张开嘴一吸,便将那散乱的妖族精血凝为一粒珠子,连同妖丹一并吞入腹中。

一时间山顶唯有风声。

撑伞女鬼已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选择站在背剑少年身边。

鹤氅文士咽了口唾沫,既然对方没有赶人下山,那他就打算开口求饶了。这个丫头片子,明摆着是一位来自金阙仙府的嫡传仙师,故而才有资格拥有一个“朱兵”神将扈从。至于那少年,分明是一位剑仙!这还是白府主这辈子第二次见到剑仙。

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背剑少年,率先开口打破寂静。他双手负后,望向那个瞧着像是同龄人的少年,点点头,脸上流露出几分前辈看晚辈的赞赏神色,沉声道:“不承想还能在这种鬼地方,遇到一个同道中人。”站在最后边的鹤氅文士,都被这个叫陈仁的少年给整蒙了,你小子真是要脸不要命啊,有本事说大话的时候手别抖啊。所幸那少男根本没搭理这个脑子有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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