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看了眼远处,说道:“万年刑期即将结束了。”
礼圣笑问道:“打过照面了?”
书生点头道:“不出所料,我们这位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不辞辛苦回了一趟天外捡漏,确实是块做买卖的好材料。”
礼圣说道:“伏昇曾经提议让陈平安秘密进入文庙,担任一段时间的财神爷,发挥特长,专门负责调拨整个浩然天下进入蛮荒天下的物资,只是被老秀才骂了一通才作罢。”
此地访客寥寥,儒家之外的练气士,就只有皑皑洲刘财神、商家范先生。
临近浩然,谢狗随口说道:“陈山主,那位纯阳真人,那几手剑术抖搂的,瞧着相当不俗啊,跟谁学的本事?”
陈平安说道:“是纯阳前辈自学,并无山上师传。”
谢狗撇撇嘴,显然不信,又问道:“你好像很怕那个姓郑的?”
陈平安笑道:“我劝你一句,以后哪天跟落魄山撇清关系了,谢姑娘还能留在浩然天下随便晃荡,招惹谁都可以,就是别去挑衅这位郑先生。”
谢狗笑呵呵道:“十四境,谁敢招惹?”
小陌沉声道:“白景,即便郑先生只是飞升境,你同样不可随意启衅。”
谢狗嫣然一笑,故作羞赧道:“小陌,我改名啦,以后喊我梅就是了。”
不理睬这一双万年冤家的“打情骂俏”,陈平安突然说道:“我们绕路,换一处天幕大门,先走一趟中土神洲。”
小陌点点头,谢狗搓手道:“做啥子?”
砸场子?记得先前那个道号“纯阳”的真人联手于玄,顺藤摸瓜,朝中土神洲落下一剑。莫非是要急匆匆登门讨要说法?没有隔夜仇?陈山主你这脾气,差得可以啊。
陈平安笑道:“还能做啥子?我这个小小元婴境练气士,狐假虎威而已。”
看管中土神洲天幕的陪祀圣贤之一,是个身材魁梧的大髯老者,听闻陈平安一行要由此进入中土,也没有说什么,就打开大门。年轻隐官抱拳致谢,小陌跟上,谢狗竟然拎起裙摆,施了个万福。老者只觉得别扭。那个貂帽少女脚步轻灵,觉得自己真是贤淑,有此良配,小陌真有福气!
走入大门后,三道璀璨剑光皆一线坠落,直冲中土神洲的阴阳家陆氏。三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两位飞升境剑修,一巅峰一圆满,陈平安与小陌都是倒栽葱的俯冲姿势,唯独谢狗是双臂抱住那顶刚刚摘下的貂帽,任由天风吹拂,头发就跟撑伞一般,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小陌问道:“公子,下边的陆氏大阵?”
陈平安眯眼微笑道:“有阵破阵,有人打人。”
谢狗咧嘴笑道:“陈山主陈山主,我觉得你越发对胃口嘞。”
陈平安调侃道:“我可是有家有室的人了,谢姑娘可别见异思迁,教小陌伤心啊。”
谢狗挠挠脸:“小陌,你放心,肯定不会的,我发过誓,最少还要喜欢你一万年呢。”
小陌板着脸,置若罔闻。
约莫是心情大好的缘故,谢狗骤然间加快速度,直接以双脚打破那座陆氏的层层大阵,空中响彻琉璃崩碎声。陈平安和小陌飘落在那座最高的陆氏禁地司天台之时,谢狗已经将原本就仅剩半座的司天台凿出个窟窿,整个人斜着钉入地面。貂帽少女晃了晃肩头,将双腿先后拔出地面,然后“哎哟喂”一声,一个后仰,倒地不起,双手抱住膝盖,扯开嗓子只喊疼,开始满地打滚起来。
陈平安面无表情,没来由想起早年游历壁画城途中的那场“碰瓷”,眼前谢狗,同样演技拙劣了点。一袭青色长袍,双手笼袖,站在半座司天台之上,俯瞰大如一座王朝巨城的陆氏家族。
黄帽青鞋的小陌,手持绿竹杖,以心声提醒白景别装了:“你能跟陆氏讨要几个医药费?”
陈平安伸出一只手,指向司天台附近戒备森严的一处,谢狗所有剑气都被其抵挡在外:“多半是那座芝兰署了。”
陆氏先祖,曾是文庙六官之一的太卜。
儒教历任太卜,其中一个极其重要的职责,就是看管那部号称万经之祖的经书。此外还有两部秘不示人的辅经:一部放在功德林的麟台,经生熹平负责日常看管;另外一部大经,初刻本就藏在阴阳家陆氏的这处芝兰署。凭借这部经书,“邹子谈天,陆氏说地”的陆氏,才得以衍生出作为重要分支的《地镜》一篇。又因为这篇地书,陆氏高人另辟蹊径,与邹子提出的五行相克学说走不同道路,以艮卦作为起始,人之命理如山连绵。潜藏在骊珠洞天多年的仙人陆尾,因此才得以帮助家族以勘察三元九运、六甲值符的秘法,订立某个将陈平安作为坐标的一幅完整堪舆图,然后一小撮身份隐蔽的“陆氏观天者”和“天台司辰师”,就可以通过陈平安的山川路线和成长轨迹来观道。
陆氏司天台与芝兰署相辅相成。
小陌笑道:“不知道那位陆前辈今夜会不会露面?”
陈平安说道:“在自家地盘,来这边见两个旧友的胆气,总归还是有的吧。比起我,我们陆前辈肯定更不愿意见你。”
确实,上次大骊京城皇宫一场叙旧,陆尾在小陌手上可谓吃尽苦头——小陌一手剑术如一张雪白蛛网遍布整座京城,再勘破障眼法,成功将遁地的陆尾揪出,掐住脖子,将其放回桌边。陆尾还被小陌一手割掉头颅,就那么放在桌上。
之后陈平安才有了抖搂一手雷局的机会,将陆尾魂魄困住。仙人被迫将心神凝为一粒,见到了不少光怪陆离的光阴长卷,最终经受不住煎熬,彻底心神失守。陆尾原本一颗几近无瑕的道心轰然崩碎,原本有望跻身飞升境的仙人就此跌境为玉璞。
小陌说道:“好像陆氏撤掉了几座攻伐阵法。”
陈平安笑道:“不然陆尾之流的阴阳家前辈,要与你们展开对攻吗?”
小陌会心一笑,也对,那个陆尾就是个纸糊的仙人,体魄孱弱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实在不堪一击。
从芝兰署内联袂走出五人,来到司天台之下停下脚步。这拨陆氏修士,相貌各异,气质如一,都是冷冷清清的神态,形若青鹤。他们站成一排,身高相差悬殊,高低不平如一道水纹。
居中一位,辈分和境界都是最高的,少年姿容,他正是现任陆氏家主陆神,道号古怪——天边。
其余四人中就有陆尾。这个陆尾的脖颈处,有一条不易察觉的青线。再次见到那个面带微笑的青衫剑客,陆尾看似神色平静,实则心有大恨!差点就被这个笑里藏刀的年轻隐官,关押在那座别称“天牢”的雷局炼狱之内磨灭魂魄。
谢狗坐在地上,可惜此地纤尘不染,否则满身尘土,就显得更可怜了,不赔偿个百颗金精铜钱,休想打发了她,她又不是乞丐。
陆神抬头拱手,淡然道:“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陈平安根本没有理睬这位陆氏家主,只是随便抖了抖袖子,身边便多出一位妖族修士银鹿,仙簪城副城主,大妖玄圃的爱徒。
陈平安笑道:“银鹿,你与陆道友,难得故友相逢,都不打声招呼?”
之前陆尾心神曾经来到一处没关门的府邸门口,里边有个席地而坐的家伙正在持笔写书,兢兢业业。正是蛮荒仙簪城的副城主银鹿,他被年轻隐官拘拿了一魂一魄,真身跌境为玉璞,这个“分身”就被陈平安关在屋内,按照约定,不写够一百万字,而且必须保证内容的质量,否则这辈子就别想“出门”了。故而这段时日,这个“银鹿”可谓绞尽脑汁,将家乡天下的见闻秘史逸事一一记录在册,好不容易才凑齐五十万字。由不得这个副城主每日长吁短叹,写书真是一桩难事。
银鹿有模有样打了个道门稽首:“陆道友,又见面了。”难得出来透口气,却是如履薄冰,如果银鹿没猜错,地上那拨练气士,就是浩然中土陆氏的那些老不死了。
陆尾只能是装聋作哑,总不能真与那蛮荒妖族礼尚往来吧。
陆尾出身陆氏宗房,作为大骊地支修士之一的儒生陆翚则非陆氏宗房嫡传,只是陆翚与通过那串灵犀珠获知真相的太后南簪不同,他至今还被蒙在鼓里。陆尾在骊珠洞天内押注大骊宋氏,秘密扶植了后来成为大骊中兴双璧的曹沆和袁瀣。正因为这一文一武成为后来一洲门户都会张贴的门神,陆尾得到一大笔源源不断的“分红”,仙人境瓶颈出现了一丝松动迹象。若非走了一趟大骊京城,为陆绛当说客,不小心阴沟里翻船,仙人陆尾本该功德圆满,返回中土陆氏闭关寻求飞升境了。
陆尾当时在大骊皇宫,不管是心中积郁已久,还是别有图谋,都是与陈平安吐了些苦水的。按照这位仙人的说法,陆氏家族实在过于庞大,宗房跟几个旁支之间,以及宗房内部,纷争不断。不单纯是利益之争,更存在着诸多微妙的大道分歧。所以陆氏家族的祠堂议事结果,与离开祠堂后的各自行事,在雾里看的外人看来,往往是自相矛盾的。
好像被晾在一边的陆神神色自若,继续自顾自说道:“要与陈山主请教一事,不知那枚倒刻符字的六满雷印,是否出自我家某位祖师之手?”
按照陆氏谱牒,像陆尾这样的老人,都得称陆沉一声叔祖。而陆尾被一枚极有可能是陆沉亲手打造的法印拘押,差点魂飞魄散,只能通过一盏祠堂续命灯重塑肉身,从头修行。
陈平安明知故问道:“某位祖师?陆氏族谱那么厚,我一个首次做客陆氏家族的外人,怎么知道陆家主是在说哪位?”
一个站在陆神身边的中人之姿的年轻女子,她竟是直接笑出声。虽是一个姓氏的同族,她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家主陆神。由此可见,阴阳家陆氏内部山头林立,各自为政,不是虚言。她确实是有资格不卖面子给陆神,因为陆氏有一条道脉,重要性半点不输观天者那一脉。这一脉负责辅佐酆都,保证世间人鬼殊途,幽明异路。所以这一脉的陆氏“土地官”,与酆都以及天下城隍庙都是极有香火情的。而她刚好就是这一脉的祖师。
陆神两次主动言语,陈平安都没有理会。
那个坐在地上的貂帽少女,还故意添油加醋:“这都能忍,老王八吗?都说打人不打脸,被一个年轻晚辈如此欺辱,不得卷袖子狠狠干一架啊?”
谢狗又哎哟喂连连出声,才想起自己还身受重伤呢,她伸手揉着膝盖,打了个寒战,嚷着“疼疼疼,瘸了瘸了”。
一个相貌清癯的高个老者心中愤懑不已:什么时候我陆氏祖地落到如此地步?就是那文庙教主、祭酒来我陆氏做客,不一样需要处处恪守礼仪,该有的尊重,半点不缺!
陈平安挪步走到司天台边缘,轻轻跺脚,令半块青砖坠地,盯着那个陆氏家主:“如果不是朋友陆台,今天我肯定要去芝兰署逛一逛,与你们借走几本书才肯离开。”
上次陈平安提醒过陆尾,记得给中土陆氏捎句话:“以后别打大骊的主意。”还与陆尾彻底打开天窗说亮话:“你陆尾的出现,就等同于陆氏率先问剑,我陈平安和落魄山,则已经正式领剑。”对于山上修士而言,这其实就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听到一个外人提起陆台,几个老人都是神色不悦。
陆台这个出身宗房的悖逆之徒、不肖子孙,差点给整个家族带来一场灭顶之灾——整座司天台上空,出现了一口好似倒悬的古井,井口朝下,遮天蔽日。当时聚在司天台的观天者,光是当场跌境者就有三个。而陆氏观天者的珍稀程度,外界根本无法想象。如果不是天地异象之初,家主陆神第一时间就动用了供奉在祠堂内的两件重宝,堪堪挡住了那口古井的下坠,恐怕绝对不许出现丝毫浑浊之气的芝兰署都会被殃及。
那个高瘦老者忍不住厉色训斥道:“竖子成名,好大胆,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谢狗一个蹦跳起身:“贼老儿,谁借你的胆,敢这么跟我家小陌的公子如此这般大言不惭?!”
陆神一卷袖子在身前迅速画了个圆,空中出现了一面神光灿烂的八卦镜。一道雪白剑光瞬间砸中这面八卦镜,火光四溅,八卦镜逐渐出现一道裂纹,镜面龟裂声响越来越大。
芝兰署门口那边,有个慵懒青年从彩绘门神当中一步跨出,没睡醒似的,揉了揉眼睛。结果被谢狗手持一剑洞穿腹部,钉入大门,谢狗则被那个青年反手按住脑袋,转身按在门上。
少女咧嘴一笑,青年突然身形倒退,双指并拢掐诀,将身前出现的一团团绽放剑光压缩在一丈之内。若非其以秘法压制下剑光的威势,整座芝兰署就要报废了。
青年修士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原来这具法相已经被无数条无形剑气切成了碎片。他正是陆神的出窍阴神,亏得不是一副阳神身外身。
陆神问道:“陈山主,这是要开战?”
陈平安将那“银鹿”收回袖子,再与谢狗招呼一声:“走了。”
蹲在芝兰署墙头上的貂帽少女哦了一声,化作剑光拔地而起,追随小陌一道离开。
那个胆战心惊的高瘦老者咬牙切齿道:“奇耻大辱!”
而那个好像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子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奇耻大辱,不过如此。”
陆神只是仰头看着那座崩塌半数的司天台,神色凝重,轻轻叹息一声。
三人重返天幕途中,谢狗抱怨手都没焐热,太不过瘾。
小陌问道:“公子?”小陌发现身边公子好像一直心不在焉。
陈平安摇头笑道:“没什么,分神而已。”
万年之前,那处山顶的篝火旁,光是陈平安一粒远游心神认识、猜出身份之“道士”,就有至圣先师,道祖,佛陀;人间第一位修道之士,兰锜,那位鬼物,剑道魁首,巫祝,兵家初祖。陈清都,礼圣,白泽,三山九侯先生。
一个神采奕奕的女子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一件刚刚铸造成功的物品:“瞧瞧,等着吧,肯定有大用处的!”
一旁的青年修士伸出手,微笑道:“我看看。”
有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书生,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闭着眼睛,或点头或摇头。
一旁坐着那位巫祝,言语似歌似吟,与那位后来的至圣先师一起商讨音律。
小夫子,未来的礼圣,手持一截树枝,在地上圈画。
白泽蹲在一旁,单手托腮,看着小夫子的“落笔”。
一个少年模样的道士,腰悬一截葫芦藤,一只手掐指,不断变幻,一只手摊开掌心,仔细观看掌心纹路。
一个神色妩媚的女子,站在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身后,双臂叠放在男子的脑袋上,下巴朝那少年抬了抬,笑眯眯道:“别总是招惹他啊,这个闷葫芦,反而最小心眼,暴脾气哩。”
男人笑声爽朗:“怕他个卵,等我那门拳脚功夫大成,可以单手揍他。”
女子笑得枝招展,少年只是扯了扯嘴角,蹦出两个字:“莽夫。”
壮硕男人唉了一声:“打一架?”
不承想他的道侣后退一步。男人刚抬起屁股,只得悻悻然作罢,小声埋怨道:“也不拦着我。”
她坐在他身边,依偎着他的肩膀,柔声道:“打架输了又不丢脸。”
一个人坐得与所有人都隔得很远,云遮雾绕,身形模糊,不见面容,他横剑在膝,轻轻屈指一弹,然后微微歪着脑袋,竖耳倾听剑鸣。
有个笑容温和的年轻男子头别簪子,正在往篝火堆添加木柴。
一个姿容极其俊美的少年,躺在地上,跷起腿,他眼神明亮,怔怔看着天上。
一旁是个粗眉大眼的青年剑修,用后世眼光来看,只算相貌周正吧。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与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说道:“你这模样,难看了点,小心以后找不到道侣。”年轻男人跷起大拇指,指向自己,“论相貌,得是我陈清都这样的,你不行。”
俊美少年翻了个白眼,从怀中摸出一卷刻字的竹编道书,高高举起,仰头观看。
三位剑修观照、元乡、龙君,与后来的托月山大祖,以及初升,竟然聚在一起喝酒,看着关系不错。
龙君微笑道:“那个落宝滩的碧霄洞主在这里就好了,他酿造的酒水才好喝。”
托月山大祖忍住笑,伸手指了指那位少年道士:“别提了,无缘无故打了一架,没打过咱们这位,听说碧霄道友正在生闷气呢,撂了句狠话,让他等着。”
初升笑着打趣道:“能不打架就别打了嘛,学我们小夫子,讲点道理。”
有人突然问道:“你们说以后,很久以后……比如一千年,两三千年以后,是怎么个世道?”
那个几乎从不与人言语的剑道魁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陈清都眯眼而笑,双手抱住后脑勺,小声呢喃道:“都会很自由自在吧,能够上山修行的,保护那些不能修行的。”
未来的托月山大祖神采奕奕,突然挺起胸膛:“必须如此!”
那个身材魁梧的书生,朝他竖起大拇指。
一个始终闭目的中年男子,睁眼微笑道:“当为汝说,如是我闻。”
听到这句话,片刻寂静之后,他们一同哄堂大笑。
这就是万年之前,曾经的人间大地,而他们即将为整个人间与天庭开战。
文庙陪祀圣贤坐镇的天幕大门,相互间并不相通,所以陈平安三人就重新去了趟天外,再通过宝瓶洲那道大门重返浩然。既然到了宝瓶洲上空,他们就不用着急赶路了,去往大骊处州,三人如拾级而下。
俯瞰一洲大地山河,云在青天水在瓶。
蹦蹦跳跳的谢狗转头看了眼小陌,感叹道:“小陌,你这般装束,照理说土气的,可是穿在你身上就不一样了,俊俏得很哩,真真切切应了一句诗文,眼前有景道不得!”
小陌默然。
谢狗大摇大摆行走,学那巡山小水怪肩头一晃一晃:“黄帽青鞋绿竹杖,剑仙踏遍陇头云。”
在落魄山待久了,入乡随俗,谢狗学了不少习惯和人情世故。
小陌忍了又忍。谢狗好像文思如泉涌,挡都挡不住:“三千年来寻剑客,道树枯木又逢春。自从一见梅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陈平安笑问道:“开篇为何不是‘一万年来’?”
谢狗嗤笑道:“能比‘三千年’更好?”
陈平安点头道:“倒也是。看来吟诗作对这一行,谢姑娘是登堂入室了。”
谢狗双手负后,缓缓说道:“世事短如春梦,投簪下山阁,拾取水边钗,个中须着眼,诸君分明看,仔细认取自家身。”
陈平安沉默片刻,真心有点遭不住了,说道:“小陌,你以后做自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