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让道

第 让道

李二带着媳妇和女儿,跟着女婿韩澄江,一起走了趟北俱芦洲北边的翎王朝,这算是两家结亲后,第一次正儿八经串门走亲戚。

妇人自打下了马车,在那条名为乔梓巷,却比大街更宽的地儿,就开始局促不安,等到见着了女婿家的府邸,还没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她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搁哪儿了。

女婿先前说了这条乔梓巷的由来,“乔木高高然而上,梓木晋晋然而俯”,还有一些道理,妇人也听不懂,就没太上心。只是等她听说一整条巷子都是他们韩家的,按照韩氏祖训不得分家,这让妇人咂舌不已,女婿家也太有钱了,这么长一条巷子,都姓韩,光是一年的饭钱,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了吧?

只说门口那么大的一块金字匾额,加上那两尊蹲着都比人还要高的白玉狮子,就已经给妇人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等到进了宅子,弯来绕去的,转得她头晕,一路上都没点鸡粪狗屎,吐口痰都不敢。妇人狠狠掐了一把男人的腰肉,男人转头咧嘴一笑,就要伸手握住她的手,被妇人连忙拍掉,老夫老妻的,也不害臊,若是被这里边的读书人瞧见了,连带着看不起咱们槐子,咋办?

妇人只得轻轻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不是做梦。

之前带着女儿女婿,一起回了趟家乡小镇。同样是亲戚家,妇人都敢嫌弃掌厨的姑子手艺不济了,如今到了女婿家里,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妇人其实早就知道女婿出身很好,是那种所谓的大户人家,书香门第,但是妇人哪里能够想象,女婿家的门槛会这么高,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嘛。

女儿如今嫁了人,还是老样子,闷闷的。李柳打小就这脾气,不大气,没法子,她脾气随爹嘛,亏得女儿模样、身段都随自己,不然如今估计就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倒是自家男人,平时看不出来,几棍子打不出个响屁的德行,不承想关键时刻,还挺镇得住场面,见了谁都不犯怵,也不怎么说话,板着脸,点点头,确实比自己更沉得住气。这让妇人稍稍心安几分,只是忍不住轻声提醒男人一句:“李二,就这样,少说话,反正别给槐子丢脸,不然我跟你急眼,让你晚上打地铺去。”

李二咧嘴一笑,点点头。

妇人赶紧一瞪眼,土老帽。

韩澄江赶忙笑着说道:“丈母娘,不用这么拘谨,就当自己家好了。”

其实丈母娘紧张,韩澄江更紧张,只是没有摆在脸上,他就怕家族里边的繁文缛节,惹来妻子一家三口的不适。

所以在返乡路上,韩澄江就接连寄了两封家书回绛县乔梓巷,提醒家族不可缺了礼数,同时尽量不要兴师动众。要不是爷爷亲自回了一封书信,让孙子只管放心,韩澄江还能再写一封。

妇人声若蚊蝇,小心翼翼道:“澄江,听说你是长子长孙,家大业大的,规矩肯定多,咱们家不一样,小门小户穷惯了的,柳儿又是个闷葫芦,就怕给你丢人现眼哩。”

在家乡槐黄县和狮子峰山脚的小镇,但凡家里边人丁稍微多一点,家产都要争来抢去的,韩家这么个高门大户,还不得打破头去?

在韩府待了几天,儿子李槐是大隋山崖书院的贤人,这是妇人最拿得出手的事情了。

结果后来才晓得,女婿家族中,书院的副山长、君子贤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妇人实在是待不住,住不惯,怕闹笑话,出丑,在那家宴上,吃个饭夹个菜,都不晓得往哪儿下筷子。

幸好韩澄江的爷爷——韩老爷子,和气得很,以前是在京城当官的,年纪大了,就告老还乡了。在宴席上,也没有半点官老爷的架子,都让妇人生出一种错觉,莫不是你们乔梓巷韩家,欠我们家钱啦?

听说韩澄江的爹娘,如今都在赶来绛县的路上,因为韩澄江的父亲,也是个当京官的,返乡需要向朝廷告假。

韩澄江的父亲,正是翎王朝的当朝首辅。而这个韩老爷子,又正好是上一任首辅,当了将近四十年的一国宰执,当之无愧的群臣领袖。

翎王朝的吏部和兵部,历来不是姓韩,就是武据韩氏的门生。

妇人想着见过了亲家,就早点去狮子峰山脚的小镇铺子,还是那边自在些,听得见鸡鸣狗吠,说话嗓门大些,谁管呢?

不像这边,丫鬟仆役们走路都没个声响的,就是那些个屁大点的孩子,在府上见着了他们,也会一个个学那夫子作揖,约莫这就叫知书达理吧。

在一间铺设有地龙的书房里,年近百岁高龄却依旧精神矍烁的韩老爷子,看着孙子和孙媳妇,老人笑容慈祥,十分欣慰。

韩澄江其实是一位下五境练气士,属于误打误撞走上修行路,志不在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对那所谓的证道长生从无兴趣。

韩老爷子神色和蔼,望向那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子,笑问道:“可还住得惯?”

李柳微笑道:“我还行,就是娘亲不太习惯。”

韩老爷子点头笑道:“无妨,在县城外边,韩家还有一处山林别业,回头让澄江带你们去那边住,与乡野无异。”

李柳道了一声谢。

作为武据韩氏的家主,韩老爷子的消息,当然很灵通,再者李二和狮子峰也没如何藏掖,便对这家人大致知根知底了。

狮子峰李二,是一位止境武夫,其实他不是北俱芦洲本土人氏,来自宝瓶洲骊珠洞天。只不过如今的北俱芦洲山上仙师,知晓此事的还是不多。

听说那个老匹夫王赴愬曾经去过狮子峰山脚,在李二这里挨了顿打,之后在文庙议事,止境、山巅武夫扎堆垂钓,王赴愬好像与人说过李二的拳法,其实一般,不重。

北俱芦洲的翎王朝,与那中部的大源卢氏王朝差不多,都是屈指可数的大国,国力鼎盛,更是少数几个山下庙堂能管山上仙府的王朝,要知道这可是在北俱芦洲。而这个家族祠堂位于曲沃郡绛县的武据韩氏,在翎王朝一直有那“太上皇”的绰号,历史上拥有“文”“武”谥号的多达百余人,配享太庙的韩氏先贤数量可观。

但是作为韩氏嫡长孙的韩澄江,已经不惑之年,在庙堂上却仍是毫无建树,做官只做到了礼部郎中,然后修了五六年书,前些年就干脆辞官了。

之前翎王朝着手编订大部头巨著,担任正总裁官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便举荐了礼部郎中韩澄江为总编纂官。

韩老爷子问道:“如今在做什么?”

这些年韩澄江一直在外游历,爷孙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正襟危坐的韩澄江,恭敬地答道:“正在编撰两本书,分别暂名为《百家杂钞》和《警言联璧》。”

韩澄江读书很杂,将自己看书过程中特别留意的序跋、诏令和那列传、典志、祭文、奏议等,分门别类,抄录整理。每遇先贤嘉言警句,不问古今,随手辄记,再额外将这些语句单独拎出来,又分成治学、存养、处世和文藻等十类,条分缕析,编订成册。

韩老爷子笑着点头:“那就是类似两吴选定的《古文观止》和那陆湘客的《醉古堂剑扫》了。”

韩澄江说道:“就只是拾人牙慧了。”

韩老爷子摆手道:“两部书做得好,也不失为成己成人之宝筏,希圣希贤之阶梯。回头把草稿给我看看,帮你把把关。以后若能版刻出书,记得用化名就是了。”

韩澄江答应下来。

韩老爷子突然笑道:“李柳,澄江写得一手好字,槐黄县城祖宅的春联包在他身上。”

孙子韩澄江的书法,确实极具功力,深得当今天子青睐,故而翎王朝每有御制碑版,必然让韩澄江提笔书写,在担任总编纂官之前,就连皇帝陛下的书斋名,都是韩澄江的手笔。

毕竟韩澄江是公认的少年神童,弱冠之龄,就考取了二甲头名,传闻这还是韩首辅以“官宦之子不该占天下寒士之先”的理由,向陛下主动请求降低嫡长子韩澄江的殿试名次。故而此次韩首辅返乡祭祖,尤其还需要见一见亲家,皇帝陛下便赐下一柄玉如意,寓意“此次出京往来事事如意”,此外还赠予内府孤本书百余册,当然是专门给韩澄江的。

李柳笑道:“春联和福字,都是我弟弟写的。”

言语无忌,直来直往。

韩老爷子闻言哑然。

韩澄江看到爷爷脸上这种不常见的表情,忍住笑。

李柳瞥了一眼文房匾额,“愧怍斋”。

取自亚圣的那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而且与门口的那条乔梓巷也算一种呼应。

墙上悬一副对联,铁画银钩。

“风来海立,剑鞘之中有龙气。”

“云抱山行,酒杯以外皆鸿毛。”

韩澄江轻声笑道:“爷爷其实不喜欢喝酒,就只是单纯喜欢这副对联。”

韩老爷子年轻那会儿,还曾投身沙场,戎马生涯十数年,是一位著名的儒将,所以他后来在官场上有一句奇怪的言语。

“我的朋友,多是你们不认识的年轻人。”

韩老爷子感慨道:“狮子峰是个修行的好地方,我只在年少时去过一次,这类天下名山道场处久了,不光是修道之人的风水宝地,还可以让读书人开阔心境,最能感发人希圣希贤之志、利己利人之心。”

狮子峰山主,一位久负盛名的老元婴修士,与鱼凫书院上任山长周密,还是关系极好的挚友。

韩老爷子突然问了一个在外人看来会觉得极为不可思议的问题:“能不能问一句,怎么看得上澄江?”

李柳直截了当道:“属于山上事,既有宿怨,也有宿缘,得在这一世做个清爽的了断。”

她跟韩澄江成亲,先前就只是在狮子峰山脚的小镇办了一场喜酒,韩家无人露面。

韩澄江和武据韩氏也算好说话了。

韩澄江的两次前世,在中土神洲和流霞洲,都与一次次兵解转世皆生而知之的李柳有过不小的交集。

当初杨老头让李二一家三口离开小镇,搬去北俱芦洲,而那次出门游历的韩澄江就刚好碰到了李柳,然后一起去往狮子峰。

就好似一桩天定的缘分。

李柳倒是心知肚明,是杨老头托付蔡道煌的手笔,定婚店内翻开姻缘谱,写名字,牵红线。

作为交换,杨老头送给了胡沣一桩机缘,他这才得以上山修行。

不过那只藏着一座洞天的金色蝉蜕,就只是弟弟李槐随手为之。

韩老爷子怔怔无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李柳,你当下的境界?”

李柳说道:“仙人境。”

韩老爷子看了一眼韩澄江,好像也是头一回听说此事,却是一脸无所谓的神色,心宽多福,确实不假。

先前韩澄江陪着李柳回乡省亲,在那槐黄县城,挑水砍柴的活计也做得,粗茶淡饭也吃得,就是被好友刘羡阳吓得不轻,故意将那林守一和董水井说成是打小就喜欢套麻袋敲闷棍的混世魔王。还参加过落魄山建立宗门的庆典观礼,跟那位主动下山登门拜访的陈山主喝了一顿酒,只是对方酒量实在太好,自己喝不过他。

韩老爷子沉默许久,伸手出袖,抬了抬,轻声问道:“可有希望更上一层楼?”

李柳点头道:“至多百年,必然之事。”

韩老爷子再次沉默。

如今咱们北俱芦洲,飞升境修士好像暂时就只有趴地峰的火龙真人吧。

韩老爷子笑道:“立不世之功勋而终保晚节与身后名者,不多的。李柳,以后澄江就托付给你了。”

功高震主一事,历来是古人在封侯拜相的路上如何都绕不过去的险隘。

李柳点头道:“没问题。”

韩老爷子好奇地问道:“听说那位陈隐官也是出身骊珠洞天,好像如今还很年轻,他具体年岁是多大?”

李柳说道:“四十岁出头一点。”

韩老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能不能问一下陈隐官的境界?”

按照之前的说法,作为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剑气长城的陈十一,是玉璞境剑修,山巅境武夫。

李柳想了想,摇头道:“难说。”

红烛镇,小巷里边的书铺。

来了个五短身材的木讷汉子,看着那个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的黑衣青年,说道:“来买书。”

冲澹江水神李锦立即坐起身,笑道:“稀客稀客,难得难得。”

当初眼前这个家伙,狮子大开口,跟大骊直接讨要一个州城隍的位置,说是若只给那郡县城隍爷的头衔,他就继续在那馒头山土地庙待着,不挪窝了。

山水官场的升迁,一个萝卜一个坑,比朝廷补缺更难,不过大骊朝廷还真就答应了此事。

曾经,一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帮助神水国的开国皇帝,只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就打下了将近半壁江山的辽阔版图,几乎统一了历史上的古蜀地界。那会儿的神水国,疆域广袤,囊括了如今大隋王朝和黄庭国,就连昔年大骊宋氏的宗主国,位于宝瓶洲最北端的卢氏王朝,也有一部分版图隶属于神水国边境州郡。

一代名将,开国功臣。功成身退之时,好像还不到四十岁。

只不过此人的名字,倒是半点不稀奇,张平。

如今红烛镇就有好几个叫张平的。

大骊北岳披云山的第一场夜游宴,辖境内唯一一位没有到场的山水神灵,就是这位馒头山的小小土地爷。

外界猜测是他品秩太低,未曾受邀,可事实上,山君府的第一批请帖,而且还是魏檗的亲笔手书,邀请之人,就有这个张平。

而魏檗,曾是神水国的大岳山君。只不过那会儿神水国不断有国土分裂出去,版图缩减得厉害。

等到大骊宋氏立国之后,将魏檗这个亡国余孽一贬再贬,他直接从一个大王朝的五岳山君,最终沦为棋墩山的土地公。

与那旧朱荧王朝的山君晋青,是截然不同的境遇,也难怪两位大岳山君是出了名的各自看不顺眼。

这位州城隍爷问道:“有没有兵书?”

李锦指了指一处书架,道:“都在那边了。”

张平走到那处书架前,扫了几眼,抽出一本版刻精良的《二十七史百将传》,是说那中土神洲历朝名将的,他随手翻了几页,又放回去,重新取出一本,好像找到了想要浏览的某位名将列传,便将书收入袖中,转头问道:“多少钱?”

李锦笑道:“破例不收钱,送你了。”

张平也没客套寒暄的意思,转身就要走。

李锦招手道:“再聊会儿,如果没记错,这是你第一次来书铺?”

张平停下脚步,问道:“怎么回事?”

先前这红烛镇书铺,山水气象的动静不小,连州城隍庙都察觉到了这边的异象。

李锦笑道:“之前落魄山的大管家,送了我两幅画,陈山主前不久来了一趟,帮忙描金,钤印私章。”

张平点头道:“恭喜。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李锦摇摇头,笑道:“你一个兵家子弟,倒像是个道家练气士。”

就像名将列传中有一人,便是这个张平极为推崇的杀神,姓白。

浩然天下各地武庙,依循文庙礼制而建。

郡县两级,只悬武庙十哲的挂像。州一级武庙,财力不足的,挂像;有那财力的,就为武庙殿上十人塑造神像。

各国京城、陪都,分成殿上十人及两庑六十二人,一同享受人间香火。

传闻那中土亚圣府,红边黑色油漆大门,嵌着狻猊,绕过影壁,便是仪门,两边各挂两幅彩绘门神,总计四位武庙陪祀圣贤,正是那“武功无瑕”武庙十哲中的四位。

李锦笑道:“你仰慕的那位,实在是杀性太重,手段过于酷烈了。”

张平神色淡然道:“我给他牵马都不配,至于你们,就别妄加评论了。”

武庙七十二将,主殿十人,两庑六十二人,不同于变动极少的文庙,武庙经常会有神主更换,颇为频繁,但是一般来说,陪祀人选更换挂像、雕像和神主,浩然天下的异议不会太大,唯有一人是例外,此人入庙陪祀岁月极久,从最早的武庙副祀十哲,却在后世地位一降再降,先是被撤出主殿,搬去了两庑之一,之后名次越来越低,差点连陪祀两庑的资格都要没了,如今在武庙里边,就只是位列第四等名将之列。

宝瓶洲是小地方,历史上只有一位武将入选武庙,但是陪祀岁月极为短暂,很快就被剔除出去,因为被别洲名将顶替了位置,以至于后世宝瓶洲根本就不知道兵家老皇历上边,还有这么一页。

而此人正是神水国张平。

李锦笑问道:“那个与你相依为命的小家伙呢?”

张平瞥了一眼馒头山土地庙,没好气道:“小崽子又去那边点卯了。”

李锦忍俊不禁:“也是一桩不小的善缘。”

红烛镇往西约莫两百里水路,水面辽阔,水势平稳的江心地带,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头,有个俗称,馒头山,上边有个香火还算凑合的土地庙。

如今张平发迹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土地庙也没荒废,虽然神主金身迁徙去了州城隍庙,这边类似下山,但还是有了庙祝,修缮了客房,并在香火小人的拼死谏言之下,拿出了点钱,给这边的泥塑神像重新彩绘、贴金,看着终于有那么点像样了。

身穿朱衣腰系白玉带的香火小人儿,约莫巴掌高,骂骂咧咧道,张平这厮就是个王八蛋,带着自己来到这边,结果他说走就走了,也不捎自己一程。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苦日子熬出头了,总算发达了,阔绰了。

朱衣童子狠狠一跺脚,因为蓦然记起一事,然后呆滞无言,咋办咋办?今天得点卯啊,还来得及吗?

它立即施展一门神通,下了一道勉强可算敕令的“法旨”,片刻之后,就游来一条三尺长的青色鲤鱼,如渡船靠岸。

朱衣童子一个健步如飞,跃上青鲤背脊,双手攥住两根鱼须,如手握缰绳,劈波斩浪。等到了红烛镇,急匆匆跳上岸,小家伙一路飞奔,绕过那条脂粉香腻的河段,许多在外行商的大骊商贾,都在这边的各州会馆过年。到了棋墩山附近,香火小人儿掐诀跺脚不停,很快就蹦出一个土地公。如今棋墩山的山神是那“宋金头”,跟自家城隍爷一样,都是臭茅坑里边的石头,但是宋山神手底下的这位土地爷,与这位州城隍庙的第二把交椅,却是老相识了,见着了香火小人,立即神色谄媚,都不用询问,就招来了一条水桶粗的白蛇。朱衣童子道了一声谢,跃上长蛇背脊,伸手揪住两片蛇鳞,风驰电掣,直奔落魄山,一路上念念有词:“来得及,肯定来得及,一定不能破功啊,大爷我按时点卯就快要凑足一百次了……”

到了落魄山地界,便让那条白蛇回去了,朱衣童子埋头狂奔,可怜两条小腿飞快晃荡,跟车轱辘似的。

小家伙火急火燎来到了山门口,大半夜的,没能瞧见那个看门的仙尉。

落魄山的看门人,最早是言谈风趣的大风兄弟,后来是只会看些正经书的曹晴朗和元宝,然后是慧眼独具、极有识人之明、对自己极为赏识的右护法大人,不过如今换成了那个年轻道士。

它环顾四周,一咬牙,趴在地上,从宅子门底下的缝隙一钻而过,到了屋门口,朱衣童子蹦跳起来,使劲敲门,扯开嗓子喊道:“仙尉仙尉,这么早睡觉,睡个锤子的睡,赶紧起来,大年三十的,竟敢不守夜,懂不懂规矩……”

小家伙敲了半天门,有气无力苦兮兮地说道:“仙尉道长,开个门,求你了,我晓得你没睡,屋子里边有火光呢,求你了啊,真心实意的!”

它想要趴在地上,从门缝里边钻进去,结果门缝可不比那大门,挤得小家伙脑壳疼也没能进去。小家伙站起身,眼神呆滞,捶胸顿足,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号起来,命苦啊。

实在不行,就去山上找暖树,她今儿肯定会守夜的,而且就在竹楼一楼。

唯一的问题在于,不知道自己这两条瘦了吧唧的小腿,赶不赶得上时辰。

吱呀一声,仙尉手中卷起一本书,开了门,蹲在地上,笑嘻嘻道:“终于晓得喊我一声仙尉道长了,说吧,大半夜摸上门来,想要干啥?”

小家伙挺直腰杆,双手叉腰,高高扬起脑袋,怒道:“干啥干啥,还能干啥,大爷来按时点卯啊!他娘的,城隍庙来了一大帮来我家问夜饭的官场同僚,你又不是不知道,张平就是个不靠谱的主儿,半点不懂人情世故的废物,我不得帮忙待客啊,一不小心就喝高了,之后去了趟馒头山,这一路好跑,差点累死大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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