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列戟,其实还是最早去小酒铺钱买酒的上五境剑修之一。
当年城头之上,陈平安从列戟手中,接过一壶自己酿造的竹海洞天酒,不承想接过酒壶,便是一场命悬一线的领剑。
陈平安举起酒碗,朝一个方向稍稍抬高几分,然后一饮而尽。
双方虽在某些战场上分出生死,却不妨碍列戟之流,还是陈平安心目中的纯粹剑修。
仰止突然想起一事:“米裕在老龙城战场上出过剑,听说离开剑气长城后是投靠你的那座落魄山了?”
陈平安点点头。
仰止问道:“他还没有破境?”
陈平安笑道:“快了吧。”
仰止不以为然:“破了境,成为一位浩然天下的大剑仙,意义又在哪里呢?要我说啊,米裕这种剑心粹然的人,当年就该跟随萧愻一起去蛮荒天下的,留在这边,尤其是还多了个谱牒身份,只会束手束脚,就像衙门当差,出个远门还要点卯,何苦来哉。”
“不必以己度人。”陈平安摇头道,“既然不是剑修,就少教剑修做事。”
不愿多说此事,陈平安看了眼那个少女河婆,和仰止问道:“每天在这边卖酒,闲着也是闲着,你就没想过收取甘州为不记名弟子,传授给她一两种水法?”
这位朝湫河婆,好像有件本命物,名为蛇盘镜,取自一句气魄极大的佚名古语:“吾观瀛海,巨浸泱泱,九洲居中,如蛇盘镜。”传闻练气士观海境的由来,也出自此。
虽然少女的这把镜子品秩不高,只是件灵器,但是与仰止,真要按照山上规矩计较起来,多少也算一种道缘了。
仰止看了眼那个确实不讨厌的少女河婆,笑道:“之前没想过这一茬,既然你今天都这么说了,那就以后看心情吧。”
陈平安问道:“你们俩聊完了?”
青同点头道:“以后我如果有机会来中土神洲,再找仰止道友便是。”
仰止笑道:“青同,你身上有没有一些杂书,送我几本。”
除了那些价值连城的秘籍道诀,以及曳落河旧藏的一些珍贵孤本古籍,她身上就只那么几本杂书,这些年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要说为这么点小事,与文庙那边开口讨要,仰止还真开不了口,何况就算她有这脸皮,万一文庙那边给了一堆圣贤书籍,岂不是自找没趣。
青同点头笑道:“小事一桩,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是那三教典籍、稗官野史,还是志怪小说、才子佳人、武侠演义?”
仰止也不与青同客气,说道:“每个种类,都来几本好了。”
青同转头望向陈平安,陈平安猜出其心思,笑道:“要是你们俩能够在礼圣的眼皮子底下,做成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也算本事了,我拦个什么。”
于是青同便放下心来,悄然施展一门术法,送给了仰止几百本书。
仰止道了一声谢,然后她犹豫了一下,直愣愣盯住陈平安,说道:“先前我提议的那桩买卖,就真没半点想法?”
陈平安笑道:“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谈,但是你得预先支付两笔定金,要是答应了,等我以后游历中土神洲,就再来这边喝酒,到时候肯定给你一个确切答复。”
仰止说道:“定金?你说说看。”
陈平安说道:“你那件法袍,使个术法,算是送我一件低劣的赝品,你可以事先剥离其中三四成最为关键的道法脉络。”
仰止又说道:“说第二笔。”
陈平安笑道:“归还南塘湖水。”
仰止疑惑道:“第二笔定金,就只是这个?”
陈平安说道:“梅府君真该听听这种话,什么叫家底殷实,这就是了。”
仰止说道:“我身上那件墨色龙袍,名为走水,又名火炼。法袍有两处不同寻常的神异,能够让七八头蛟龙之属的水仙后裔,走水必然成功。毕竟那些水路,皆在我一手掌控中,功效无异于大渎走水,比如当初那条被抓去剑气长城牢狱里边的青鳅,从元婴境跻身玉璞境,就是靠走了这条捷径。再者,‘走水’本意,你们这种读书人最清楚不过了。”
仰止顿了顿,又道:“两件事,我都可以答应。”
见那陈平安明明开出了条件,自己也爽快答应了,这家伙反而又开始犹豫不决,仰止气笑不已,不愧是个从避暑行宫走出的人。
仰止问道:“我好奇一事,当年你跟离真打完那架,哪来的胆子在战场上挑衅我们?”
如果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是真有可能半点不怕的,可问题在于,论城府深重,眼前这个家伙,真不算差。
陈平安说道:“可以视为一种问拳。”
青同解释道:“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用来砥砺武夫一往无前的心境。”
仰止虽非纯粹武夫,只是天下修行,道理相通,青同这么一说就明白了。
陈平安站起身,重新戴好斗笠,笑道:“下次一起结账。”
“最好别来了。”仰止挥了挥蒲扇,抬了抬下巴,示意陈平安身前桌上那只白碗。
陈平安低头看了眼,白碗内多了一层“酒水”,而且酒碗内的“水面上”,好似漂浮着一片墨色树叶。
陈平安将这只酒碗收入袖中,与那老山神和河婆拱手抱拳,然后带着青同走出酒肆,渐行渐远。
龚新舟两人挥手作别,继续翻看那本被梅府君贬低得一无是处的印谱,瞧着没那么差劲啊?只是蓦然肩头一歪,手中印谱摔落在桌上,再去拿起时,竟是提不起一部轻飘飘没几两重的印谱了,好似有那万钧重,老山神低喝一声,运转神通,好不容易才拿起印谱,转头望向那个婆姨,试探性问道:“是你搞的怪?”
仰止拿蒲扇指向先前两人离去的方向,懒洋洋道:“是那个姓陈的外乡人,算是他与你拜山头的礼物吧,好好收着,别走漏风声,小心被梅府君抢了去。”
老山神心意微动,连忙翻开书页,在那印谱尾页之上,凭空多出了一方之前肯定没有的崭新印蜕。
“山不在高,有神则明。”
少女河婆伸长脖子瞧了瞧,也没如何当回事,只是发现沽酒妇人突然站起身,好像有真正的贵客登门了,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是个满身书卷气的中年儒士,瞧着有几分眼熟啊,儒士身边跟着的穷酸老书生,就很面生了。两个读书人一并往这边走来,少女河婆再一个眼,那穷酸老者便好似缩地山河,来到了酒桌旁边,一拍老山神的肩膀,大笑道:“这位山神老哥,书上印文俊不俊?!”
仰止好奇万分,以心声问道:“礼圣怎么来了?”
礼圣笑道:“扛不住某人的反常举动,竟然破天荒没有半点撒泼打滚,就只是一个人喝闷酒,以至于熹平都怕了他,只得通知我,好让某人安心几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难以望其项背者。
白也,人间最得意。于玄,符箓集大成者。苏子豪迈,柳七风流。
上代龙虎山天师,皑皑洲韦赦,趴地峰火龙真人,剑术裴旻,斩龙之人,中土周神芝,怀荫……
白帝城郑居中,铁树山郭藕汀,裴杯,曹慈……
但即便是浩然最得意如白也,性情桀骜如斩龙之人,神鬼莫测如郑居中,大概在中年儒士模样的小夫子这边,都会心悦诚服执晚辈礼了。
少女河婆小心翼翼问道:“礼圣老爷?”
礼圣笑着点头。
老秀才正了正衣襟,咳嗽一声,又接连咳嗽几声,少女河婆只是疑惑不解,一头雾水,干吗,你谁啊,就算是文庙那边的官老爷,当那祭酒司业、书院山长什么的,可我也不认得你啊,让我咋个拍马屁?
老秀才只得抖了抖袖子,自报名号:“我是刚才那个青衫剑客的先生。”
龚新舟怔怔看着那位礼圣老爷,咽了口唾沫,千言万语都堵在嘴边,不晓得如何开口了,都怪自己之前多喝了几碗,怨酒!
然后老山神肩头又挨了那个老秀才一巴掌,老秀才道:“好好好,山神老哥真是好风骨,就算见着了咱们礼圣,还是岳峙渊渟一般,纹丝不动……”
言语之间,老秀才已经绕过酒桌,先帮礼圣挪了挪长凳,然后屁颠屁颠去舀酒,端酒上桌之前,还拿袖子擦了擦酒桌,与老山神先前如出一辙,之后又跑了一趟酒缸,连老山神和少女河婆那份都没忘,眨眼工夫,一气呵成。被人一口一个山神老哥叫着的龚新舟,接过酒碗,颤声问道:“敢问老先生你是?”
老秀才唉了一声,尾音上扬,埋怨道:“问这个做什么,晓得我那关门弟子是谁就成了。”
礼圣看了眼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的老秀才,轻声笑道:“我们都坐下喝酒。”
其实之前在功德林那边的老秀才,不是这样的,经生熹平就从没见过那么沉默的老秀才。
宝瓶洲中部,一座富丽堂皇的巨宅,大渎长春侯府,碧霄宫。
水府之内悬挂匾额众多,观湖书院山长赠予的“功德永驻”,云林姜氏家主亲笔的“诗礼伴家”,还有林鹿书院送来的“神京屏翰”。就连大骊陪都礼部旧尚书柳清风,生前都难得破例一次,赠送了一幅墨宝,那“晴耕雨读”榜书四字,写得极有气势。
如今宝瓶洲陆地之上,被文庙封侯的杨,是当之无愧的水神首尊。
陈平安没有直接去找杨。没办法,这位大渎女侯爷,是个顶会较真的,还需让门房通报一声。
只是如果有谁能够从头到尾,旁观这一系列梦中神游,就会发现陈平安营造出来的梦境,距离真相越来越近。
陈平安跨上台阶,走向门房。
听说杨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下令让辖境之内的所有山水官吏,不许登门道贺,所以别说侯府辖下许多官身不高的山水神灵,连同品秩不低的江水正神,还有大骊南部各州城隍爷,如今都还没见过杨的真容。
再看看咱们那位魏山君,在这件事上就要“平易近人”太多了,就连那些县城隍和土地公、河婆们,都是有幸在夜游宴上亲眼见过自家山君的。
之前陈平安通过叠云岭山神窦淹之手,寄给了杨一封书信,相信以杨的心细如发,如果没有意外,她应该已经去过叠云岭和跳波河旧址,而且多半是微服私访。相信以窦山神的多管闲事,岑河伯的治水本事,杨虽然未必会多惊喜于自己辖境内有这么两位“沧海遗珠”,可她至少不会感到失望。
门房是位观海境老修士,收拾得干干净净,身穿一件据说是北俱芦洲彩雀府编织炼制的法袍,这如今几乎快要成为大骊山水官场的制式官袍了。
宰相门房三品官,老门房却依旧神色和蔼,主动出门待客,听到客人自称是落魄山陈平安,老修士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道:“谁?!”
其实这是个有失礼数的举动,颇为失态了,以老门房的经验老到,原本不至于犯这种错误,只是耳朵里听到的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惊了,毕竟对方是孑然一身,单独登门侯府,方才也无什么一道剑光璀璨亮起于天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剑仙的姿态。
陈平安只得笑着再自报身份一遍,老门房一下子就额头渗出了汗水,也不敢絮叨半句,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隐官大人能否容我通报一声?”
没有称呼对方为山主,或是陈剑仙,老门房直接就用上了心中分量最重的那个说法。
老门房倒是想要立即放行,只是侯府规矩重,他最近几年内,不知拦下了多少个贵客,之前有来自大骊陪都的都城隍爷登门议事,门房小心翼翼掂量一番,觉得怎么都该放行,无须通报,结果事后礼制司的刘嬷嬷就把他给狠狠臭骂了一顿,说他怎么如此拎不清。
陈平安点头笑道:“按规矩走就是了。”
老门房心中惴惴,陪着那位隐官大人一起站在侯府门槛外。
当下老门房也有些好奇,不晓得自家侯府,今儿会不会开仪门迎客,这是大骊君主、藩王才有的礼遇,或是一洲五岳山君大驾光临才有的规格。
但是这位出身宝瓶洲却在剑气长城担任末代隐官的年轻剑仙,难得登门,何况自家主人是从铁符江水神之位升迁上来的,与那落魄山可是近在咫尺的邻居,好像于公于私,侯府都该打开仪门的。
但是来迎接年轻隐官的,是礼制司的二把手和一位侯府印玺司的掌印神女,长春侯并未露面,只是这么个事,就让老门房有几分愧疚,越发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言语。
由此可见,先有一场观礼正阳山,再有那个惊世骇俗的隐官身份,通过邸报一夜之间传遍一洲山河,如今在宝瓶洲的山水官场上,“陈平安”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最管用的关牒了。
那位掌印神女先以女官身份,与陈平安行礼,再施了个万福,歉意道:“陈山主,我家主人正好在待客,暂时不方便撇下客人,还望陈山主体谅。”
陈平安笑道:“理当如此。仓促拜访贵府,没有事先通报,没有吃闭门羹已经很好了。”
两位并非铁符江旧官吏出身的侯府神女,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与想象中那个高高在上的隐官大人,还是不太像,准确来说是太不像了。
结果一行三人刚穿廊过道,走到半路,就又来了两位身穿公服的别司女官,看那官补子,应该都是水府诸司的一把手、二把手。
她们就像早早在路上守株待兔了,凑巧路过,然后顺路一同前往礼制司的官厅待客处,挺滴水不漏的,挑不出半点毛病。
礼制司女官与她们一瞪眼,方才得到门房禀报,自己离开衙署前,就专门提醒诸司官吏不可造次,怎的还是如此儿戏?!
那位印玺司神女,只得以心声提醒两位,沉声道:“来就来了,但是接下来谁都不许开口!要是今天换成刘礼制在场,你们俩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与北俱芦洲灵源公府差不多,约莫因为府邸主人都是女子,所以女官数量众多,颇有几分阴盛阳衰的气象。
之后路过的诸司衙署公房,大门或是窗户那边,少不了有探头探脑的,只是都没敢大肆喧哗。显然都是好奇那个剑气长城历史上最年轻的刻字剑修,到底是怎么个三头六臂了。
到了礼制司官厅正屋,掌印神女轻声道:“劳烦陈山主稍等片刻,侯爷先前说了,大概还需要半炷香工夫,不会让陈山主久等的。”
在这边当差的丫鬟,很快为陈平安端来一杯茶水,只是她身上那件官服露了马脚,就像朝廷六部某司的员外郎,是不太可能亲自端茶送水给客人的。
陈平安与她道了一声谢,接过茶水。茶杯是家乡那边的龙泉青瓷,釉色是第一等的梅子青,而且一看手艺,就是宝溪那边的窑口烧造的,陈平安甚至知道手上这只茶杯,具体是出自哪位老师傅之手,至少也是这位老师傅手把手带出来的入室弟子。只是悄悄掂量了一下茶杯,陈平安便叹了口气,宝溪附近那几座老窑口,按例一贯是用那黄茅尖一带的瓷土,如今竟然用上了八仙岘古道那边的泥土,这就是官窑转为民窑的结果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同样一种统称为紫金土的瓷土,因为山头不同,水土就会有微妙的差异,泥土的分量轻重、黏性都会不一样,之后烧造出来的瓷器纹路,就会千变万化。外行看不出差异,内行却是一眼明,比如黄茅尖一带的瓷土,就要比八仙岘古道那边好很多,但是窑口烧造成器的数量会少很多,以前瓷器御用,各大窑口可以不计成本,如今一些转为民窑卖钱,每打碎一只劣品瓷器,可就都是打碎银子呢。
掌印神女给那“丫鬟”使了好几次眼色,后者这才恋恋不舍离开官厅。
杨现身礼制司官厅门外,看见里边那个正在喝茶的青衫剑仙,正跷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喝茶,意态闲适,没有半点不悦神色。
等到杨跨过门槛,陈平安也就只是放下茶杯。
屋内两位女官,赶紧与杨行礼告辞,脚步轻轻,迅速退出此地。
杨坐在对面椅子上,直截了当问道:“陈山主今天登门,又有什么吩咐?”
陈平安故意略过那个“又”字,与杨说明来意。
见杨有些犹豫,陈平安重新拿起茶杯,微笑道:“不用为难,我喝完茶就走。”
一语双关。
杨多半是要与那位太后娘娘打招呼,不敢自主行事,担心水府与陈平安和落魄山走得太近,惹来猜忌。可如果杨感到为难,那一炷香,其实就没意义了。
虽说在陈平安看来,杨已经贵为大渎公侯了,却一直无法从太后南簪的侍女阴影中走出,会有不小的后遗症。只是这种事,陈平安一个外人,多说无益,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果然喝过了茶水,陈平安就起身。
杨突然说道:“那一炷香,我没问题。”
陈平安颇为意外,不过仍是与她拱手致谢。
杨难得有个笑脸,还礼道:“互惠互利的事,陈山主何必道谢。”
今天对方从登门起,除了其间见着自己之后,还坐那儿端着茶杯跷二郎腿之外,都算极有礼数了。
之后杨主动与陈平安说起一事,原来之前需要她亲自接待的那拨客人,来自南塘湖青梅观,除了两位青梅观女修,还有南塘湖水君,这位水神如今算是长春侯府的辖下官吏,她们刚刚出门没多久,而同行之人,还有龙象剑宗的剑仙邵云岩和那位化名“梅清客”的酡颜夫人。
在那关牒上边,酡颜夫人用了化名梅清客和道号癯仙。
于是陈平安不得不笑问一句:“着急赶路,等下我出了官厅,直接御风离去,侯君不会介意吧?”
杨不明就里,只说无妨。
官厅廊道中,一袭青衫与杨抱拳作别,化作剑光瞬间远去千百里。
杨离开礼制司衙署后,几个神女陆陆续续返回官厅屋子这边,那位假装侍女端茶一次、添茶又一次的礼制司女官,抬起胳膊,娇笑不已,说刚见到年轻隐官那会儿,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顶头上司的礼制司二把手,笑骂了一声痴。
陈平安追上云海中的一条青梅观私人渡船,一袭青衫,大袖飘摇,落在船头。
邵云岩察觉到那份不同寻常的道气涟漪,一步缩地移形,来到船头甲板这边,见来人倍感意外,拱手笑道:“隐官大人怎么来了?”
陈平安笑道:“就是个巧合,你们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进了侯府。”
青梅观的观主,是位中年妇人模样的女修,只是满头霜雪,显然是之前那场被迫搬迁祖师堂的举动,伤了大道根本,这位观主除了修行水法,还与一座南塘湖命理相契,观内女修迁徙别地只是一场搬家,对她而言,却是大伤元气,即便并未与妖族出手厮杀,都差点跌境。
妇人身边站着观内后辈周琼林,山上镜水月一道的行家里手。还有一位满身水气的女子,淡金色眼眸。
如今南塘湖,湖水又满,梅重开,山水气象一新。
陈平安抱拳笑道:“见过宋观主、秦湖君、周仙子。”
一番客套过后,陈平安只说找邵剑仙叙旧,就不与青梅观叨扰了。
看得出来,南塘湖三位,都万分紧张。
人的名树的影。原本只是一个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就足够震慑人心了。所以听说陈山主很快就会离开渡船,三人既满怀遗憾,又松了口气。
到了邵云岩住处,邵云岩问要不要喝酒,陈平安说不必了,闲聊几句,马上就走。
酡颜夫人却是正襟危坐,规规矩矩,双手虚握拳,轻放膝盖上,目不斜视,拘谨得像是在自家龙象剑宗祖师堂议事,见着了那位宗主齐老剑仙。